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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姚府,絨苑。
因夏氏住的地方有一棵合歡樹,合歡樹別名絨花,所以這里也就叫絨苑。此時陪房藍(lán)櫻正在夏氏屋里跟她說著些什么。藍(lán)櫻高高的個子,一張圓盤臉,五十出頭的歲數(shù),一年前兒子娶了姚府二太太陪房的外甥女,如今媳婦已經(jīng)有了身子,再過一個月就要生養(yǎng),她對夏氏笑道:
“咱們家跟束家可要親上加親了,大太太可知三姑娘要嫁的人是誰?我那媳婦的親姨媽是束家二太太的陪房,我們家三姑娘嫁的就是這位二太太的小兒子,府上都喊他四少爺?!?/p>
“哦!”夏氏驚呼出聲,誰不知道束家有錢,外面早就傳言束家的錢能繞紫禁城一圈,聽說昨天府上來了官媒,夏氏還覺得奇怪,過后才知官媒是束家派來的,他們看上了姚婧姝。夏氏是一個好妒的婦人,想想那姚婧姝馬上就要飛上枝頭做鳳凰,可他們家婧好開了年都二十四了至今還沒有婆家,姑娘家到了這個歲數(shù)已經(jīng)不是自己選人家,而是人家選你,別說富貴的,就是跟姚府不相上下的人家恐怕也不會看不上這么大歲數(shù)的姑娘。說起來還是夏氏自己埋汰了女兒的婚事,想那婧好十六七歲的時候也有人上門提親,那都是因為夏氏眼界高,不是嫌人家窮,就是嫌人家官做得小。二十四歲是那個時代的剩女,夏氏已經(jīng)為女兒的婚事急得抓破頭皮,可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姚婧姝卻要嫁人,而且還擇了一家既富且貴的,如此那好妒的夏氏能不憤恨嗎。
“娘,這事也太奇了,簡直像話本里寫的,那姚婧姝有什么好的,若論身份她哪里比得上我,只不過是一個庶出的女兒罷了。剛才藍(lán)嬤嬤說她的親家是束府二太太的陪房的親妹子,向她打聽婧姝的為人,娘,我們何不告訴人家,婧姝是個不好的,滅了束家想要人的心思,這不就結(jié)了?!?/p>
婧好話一出口,藍(lán)櫻在心里直呼阿彌陀佛,三姑娘模樣人品都是一等一等的,況且性子又好,待人又寬厚,這大姑娘怎么會說出這起子昧良心的話來,真真冤枉死人了。雖然藍(lán)櫻是夏氏的陪房,可卻是個明事理的,從不參和著夏氏搞陰謀詭計。
夏氏鐵青著臉坐在榻上一言不發(fā),等過了會兒,舉手重重的拍了一下杌子,一骨碌從炕上躥了下來,沒好氣道:
“你們待會只不要出聲,我到要好好教訓(xùn)一下那個恬不知恥的死丫頭?!?/p>
藍(lán)櫻見夏氏風(fēng)風(fēng)火火跑了出去,恨自己一時嘴快對她說了這個事,如今飛也似往外跑準(zhǔn)是去找三姑娘的晦氣。
“唉,我真是老背晦了,三姑娘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還不被她辱沒死?!彼{(lán)櫻懊悔不已,但也沒有辦法,只能跟在夏氏母女身后一起朝香樟苑跑去。
“娘,你想怎么教訓(xùn)婧姝那個死丫頭?給她兩個大頭耳光還是怎么著?娘,你可要想清楚,咱們的仇能在今天報也是上天開眼,想那姚婧姝一向都不把我們母女放在眼里,每次娘找了由頭想處罰她,她都能反過來彈壓咱們母女。正所謂一鼓作氣,我們索性趁此機會來個一不做二不休。”婧好如此攛掇夏氏,藍(lán)櫻聽了直搖頭,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見娘在氣頭上不是幫著勸和而是火上加油。
夏氏用牙咬著下嘴唇,發(fā)狠道:
“你說的對,那死丫頭處處彈壓我們母女,一張嘴厲害的什么似的,十個男人都說不過她,不過今天她卻要栽在我手里。”藍(lán)櫻見夏氏肚子里長筍,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急得汗都出來了,不知三姑娘會怎么對付這母女兩,可真讓人擔(dān)心啊。藍(lán)櫻四處張望,想若是碰到個人叫她先去三姑娘屋里通一下氣,如此三姑娘也好早做準(zhǔn)備。可不巧的是這回子正是府上的人午睡之時,藍(lán)櫻找不到一個可以報信的人。
“藍(lán)嬤嬤你快點,怎么行的這么慢,像龜爬似的?!辨汉靡呀?jīng)不耐煩藍(lán)櫻磨磨蹭蹭,催她快點,藍(lán)櫻心下嘀咕:
“說我像龜爬,那可真是和尚撐傘{無法(發(fā))無天},好歹你小的時候我也奶過你幾個月?!彼{(lán)櫻的女兒跟姚婧好差不多大,夏氏嫌外面請的奶媽不中用,就讓藍(lán)櫻做了婧好的乳母。今天婧好對藍(lán)櫻出言不遜,難怪她會生氣。
婧姝在葛氏屋里閑話,葛氏已經(jīng)在和沈槐家的幫婧姝準(zhǔn)備嫁妝,婧姝和綿綿兩個坐在外間說話,可耳朵在母親屋里,心思又在自己房里的那盞荷花燈上。馬上就要成親了,那個送燈之人從此只能在夢里相見。
“我當(dāng)年那些嫁妝都要給婧姝,我的首飾也要挑一些好的給婧姝帶去婆家,皮毛褂子,綾羅綢緞這些大概裝二三十個箱子,因為束家催的緊,我們還要趕著給婧姝做幾套衣服,冬天穿的皮袍,夏天穿的廣紗、絨紗、漏地紗、春秋兩季穿的緞面錦衣,襦裙、長裙、百褶裙都是要的。按不同的面料,不同的款式做,這樣算起來也能有一兩百多套衣物——”葛氏對沈槐家的一一吩咐下來,沈槐家的很上心的記著,她是把婧姝當(dāng)女兒看的,婧姝的事她定會做得萬分周全。
綿綿邊抿著嘴兒笑,邊輕輕碰了碰婧姝的胳膊,伸手指著里間,道:
“你瞧瞧,夫人對姑娘多好,連衣服都要做一二百件,說起來還是太太當(dāng)年的嫁妝豐厚,如今姑娘才會有這么多好處,想那姚婧好還有那姚婧媚就算使出吃奶的勁我敢打包票她們的嫁妝都不會超過姑娘的五分之一,若是有姑娘的一半豐厚我可以把頭砍下來當(dāng)?shù)首幼??!?/p>
婧姝知道綿綿說的是事實,但卻不想這么張揚,用略帶嚴(yán)厲的口吻對綿綿說:
“縱然我的嫁妝是她們的幾倍也沒什么好炫耀的,若是婆家因為嫁妝豐厚或者稀薄而另眼相看,這樣的人家又能好到哪里去?!辨烘谏线@么說,心里卻虛恍的很,想,也不知我的婆家會是什么樣的人家?爹說姑爺?shù)娜似窐用捕际侨f里挑一,哥哥說姑爺是他娘最寵的孩子,娘說婆家派來的官媒大方得體,所有這一切看起來都是好的,然而世事難料。婧姝對未來充滿憂慮,這也不能怪她,一個即將出嫁的女孩子難免會對未來的生活產(chǎn)生焦慮。
綿綿見婧姝這么說,笑道:
“姑娘到底是個厚道人,不像那幾個主,拿著雞毛都能當(dāng)令箭——”
綿綿話還沒有說完,夏氏已經(jīng)唬著一張臉站在門口,若她不開口說話屋里的人真不知道她來了:
“好個會裝乖賣巧的丫頭,難怪婧姝平時看見我愛理不理的,原來都是你挑唆的?!?/p>
綿綿見是夏氏母女,身后還跟著神色訕然的藍(lán)櫻,看這些人的樣子準(zhǔn)是來找茬的:
“大太太,您今兒個怎么有空到我們這里來,想必是聽說我們家姑娘有了人家道喜來的,奴婢就知道大太太最疼我們家姑娘——”
“好個伶牙利嘴的丫頭,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蟲子,如何知道我是來向你們家道喜的?”夏氏對綿綿一頓搶白,婧姝發(fā)現(xiàn)來者不善,只是心里迷茫的很,不知這母女兩又為了什么事跑來尋自己的茬兒。對喜歡在雞蛋里挑骨頭的人來說即使你做人再謹(jǐn)小慎微都不能令她們滿意,盡管心里沒底,但婧姝絲毫都不畏懼,她就像一個丟了武器的戰(zhàn)士,面對全副武裝的敵人做好了九死一生的準(zhǔn)備。
葛氏見夏氏嘰哩哇啦在外面亂叫,沒好氣的跑出來,嗡聲道:
“聒噪的我不行,饒是再這樣鬧法這日子可怎么過?!?/p>
夏氏見葛氏說話帶刺,本來肚子里就窩了火,于是便一股腦的發(fā)泄了出來。那夏氏不請自坐,在葛氏平時坐的鋪著金錢蟒引枕的高背椅上一屁股坐了下來,在大伙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伸手拍了桌子,大伙冷不防到是被她憤怒的神色嚇了一跳,綿綿吃一驚,拉住婧姝的胳膊,緊張道:
“姑娘,瞧這架勢像是要堂審?!?/p>
婧姝輕拍了拍綿綿的手,始終微笑面對夏氏:
“大娘這是怎么了?女兒若是有不好的地方,大娘盡管責(zé)罰就是,何苦拍那杌子,仔細(xì)疼了大娘的手?!?/p>
葛氏見夏氏囂張跋扈,早就氣的不行,這可是她屋里,憑什么你到我屋里來審我的女兒,葛氏毫不示弱也“啪”一聲也拍了那杌子,拍的聲音強過夏氏十倍都不止,兩個人像在比賽誰拍得響似的,只可惜了那杌子,好歹也是花梨木的,這輩子到是第一次挨打。
“才安生了沒幾天就又來尋事,三天兩頭這樣都叫個什么事呀,難道我的女兒不是人生父母養(yǎng)的,要你們這起子沒臉的來教,來罵,來罰,這都是個什么事呀?再要這么鬧下去,大家干脆撕破臉來個一鍋端,也省得在背后使絆子埋汰人?!?/p>
“哼,我埋汰人?你怎么不說你的寶貝女兒做出的那起子好事兒?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就跟人暗通款曲,這端的是哪門子的理呀?你是個會教女兒的好母親,我卻是那埋汰人的壞媽媽,若不是今兒個藍(lán)櫻對我說婧姝跟人私定終身,我還被蒙在鼓里呢?!毕氖洗搜砸怀?,無數(shù)雙驚愕的眼睛全都向她看齊,夏氏到是被這些瞪得大大的,圓圓的眼珠子弄得有些訕然,心虛的抬了抬下巴,道:
“怎么了?當(dāng)我睜著眼睛說瞎話不成?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喏,藍(lán)櫻也在,你可以問她,藍(lán)櫻的親家是束府二太太的陪房的親妹子,前幾天她那親家向她打聽婧姝的為人,因為是親家,所以才會說實話,原來束府二太太很不放心婧姝的為人,說她那個風(fēng)流成性的兒子看上的姑娘能好到哪里去。你們也知道我的藍(lán)櫻是個厚道人,她在她的親家面前說了婧姝一車子好話,完了還一而再再而三提醒她的親家,回去千萬不能對你們家太太說我們婧姝的不是,只往好里說就是,少年人做出些風(fēng)流韻事總得給她個臺階下,特別是女孩子,這是臉面問題,與家教門風(fēng)全不相干——”
“你,你狗咬皮影子(沒一點人味),饒是你這樣的也來辱沒我們家婧姝?阿彌陀佛,若是上天有眼,定收了你這三伏天賣不掉的肉(臭貨)去,快快離了我這地,從今往后再也不要來,你若真不來了,我愿意把你當(dāng)佛、當(dāng)菩薩、當(dāng)黃母娘娘供起來,天天上三柱高香拜你?!备鹗蠚獾弥贝藭r婧姝已經(jīng)給綿綿使了眼色,讓她去老爺房里把老爺找來。夏氏今天這番話說的太毒,婧姝不能讓她這么侮辱,既然你們來者不善,那么我就奉陪到底。
“娘,我要去問爹,爹說我未來的夫婿一表人才,我才肯嫁的,如今我該信大娘的還是該信爹的?若真的像大娘所說,婧姝的未來夫婿吃喝嫖賭樣樣在行,爹怎么就會應(yīng)下這門親事,這不是把女兒往火坑里推嗎?”婧姝說這話的時候正好聽見走廊上綿綿的聲音,這也是事先跟綿綿說好的,若是帶了老爺來就把腳步聲放響點,嗓門提高點。綿綿謹(jǐn)記婧姝教導(dǎo),一走到內(nèi)影壁就故意高聲說老爺小心腳下,慢點兒,婧姝聽見綿綿的聲音馬上聲淚俱下說了那番話。
夏氏入了婧姝的彀,還在那里惡語中傷:
“難道我的藍(lán)櫻還會糊弄人,那是她的親家親口對她說的,這位少爺分明就是歪瓜裂棗一個,老爺是老背晦了還是老眼昏花,哼,還一表人才呢,他敢情是脂油蒙了心,財迷心竅要謀那束家的錢財,才把你嫁走的。你一個姑娘家怎么一口一聲未來夫婿未來夫婿,也不知道矜持,饒是換了我們家婧好也像你這般,我早就一巴掌抽到她來的地方去?!?/p>
“你——”葛氏不知此時姚子柏已經(jīng)一臉怒容站在門口,她剛想發(fā)作,被婧姝拉了下衣袖,母女兩個一向都心有靈犀,葛氏見女兒拉她就趕快收了口,婧姝在耳邊輕聲道:
“爹在門口,快哭。”
葛氏見女兒這么說,心領(lǐng)神會,用絹子掩著臉無比傷心的哭了起來,邊哭邊說:
“未來姑爺?shù)娜似啡绾挝也桓艺f,婧姝是我從小帶大的,她是好是壞我怎么會不知道,我們家的孩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你說壞又能壞到哪里去?況且還是女孩子家家的,別說是我,就連老爺都疼得什么似的,婧姝可是她爹手把手教大的。從六歲上就開始教她讀書寫字,后來又請了先生回來教,如今你口口聲聲說我們家婧姝和束府的少爺暗通款曲,私定終身,婧姝只不過是一個未出閣的姑娘,饒是你再這么陷害她,縱然將來嫁到束家,在娘家已經(jīng)被壞了名聲,你叫我們叫婧姝如何立足,如何自處。你也是一個做娘的,將來要是你們家婧好也嫁了,你是希望她在婆家有立足之地還是做那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葛氏說完摟著婧姝大哭,姚子柏見狀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夏氏一點都不知道老爺站在門口,她只想趁今天這個機會把婧姝往十八層地獄里踩,人若妒忌到了極點就會變成猛虎惡獸,夏氏無法忍受婧姝比她們家婧好早出嫁,更無法忍受未來夫婿既富且貴,朝地下狠狠呸了一口,咬牙道:
“我怎么不希望你們家婧姝嫁給浪蕩子,我怎么不快活你們家婧姝被夫家欺凌,我怎么不——”
“啪!”又是那個熟悉的聲音,婧好甚至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傻吧啦嘰回過頭去看那張花梨木杌子,以為沒人動它也會自己啪,啪。等婧好從傻呆中緩過勁來赫然發(fā)現(xiàn)爹怒發(fā)沖冠站在跟前,娘左邊臉上五個手指印紅森森的。爹剛才打了娘,那么娘剛才侮辱婧姝的話爹全聽見了,婧好怕爹也像抽娘那樣抽她,拔腿就往門外跑。姚子柏已經(jīng)看到了,厲喝道:
“你給我站??!”
也許是姚子柏的氣場實在太足,婧好居然被嚇得差點摔倒。
“老,老爺,你怎么,怎么來了?你的腿才剛好,來,這邊椅子上坐,讓我來扶你?!毕氖辖Y(jié)結(jié)實實挨了老爺一巴掌,半邊臉疼的都麻木了,但是她心里明凈似的,老爺在門口肯定站了很久,那么自己剛才的舉動全都看在老爺眼里,要知道在這些孩子里面老爺有多愛婧姝,如今她辱沒的那個人可是老爺?shù)男募庾?,夏氏有一種死到臨頭般的恐懼感。
“哼哼,好啊,夏秋月,你可真是好啊,好的我都忍不住要把你捧到天上去,我姚子柏到今天才總算真正認(rèn)識到你的為人,不妨老實告訴你,婧姝的夫婿是我親自擇的,人我都已經(jīng)見過——”
夏氏滿臉堆笑,打斷老爺,用無比快活的神情奉承姚子柏:
“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呀,老爺如何瞞得這么好,我一直在跟咱們家婧好說若是婧姝將來大婚府上一定要大張旗鼓,大擺筵席,大——”
“大你個頭?!币ψ影馗C了一肚子火,夏氏剛才說他老背晦,老眼昏花,心里已經(jīng)氣的不行,見夏氏討好他,在她頭上敲了一個暴力。
夏氏覺得腦門心像被小錘子砸了一下,疼得緊。第一次被丈夫打,而且還是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余氏母女此時正站在門口,她們原本是去找夏氏的,聽小丫鬟說夏氏到葛氏房里去了,就過來瞧,這也是夏氏因有此報,老爺打她的情景正好被余氏母女看見。也就是說夏氏挨老爺打成了在大庭廣眾之下演的一出活劇。
這夏氏就算再厲害,再要強,再蠻橫,都想挖個地洞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