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氏原本想來奚落婧姝，妒婦的本性就是見不得別人比她強(qiáng)，婧好是她的親生女兒，怎么可以讓婧姝比下去。然而正所謂偷雞不著蝕把米，也是打從進(jìn)姚家的門頭一遭——挨了老爺?shù)陌驼疲直焕蠣斣谀X門上敲暴利。見老爺真惱了，就又堆著笑臉老爺，哪知老爺這回是真氣了，根本不給她順著竿子往上爬的機(jī)會。厲聲道：

“我看你是到頭了，你哥哥如今在甘肅當(dāng)知州，改日我會寫封信給他，讓他帶了你回去?！?/p>

老爺這是要休妻，夏氏只覺五雷轟頂，“啊”的叫了一聲人像棉花似的癱軟了下來。

“娘。”姚婧好見狀哭著跑過去，抱住夏氏，若娘被爹打發(fā)到舅舅家去，她將如何安生，婧好抬頭看爹，見爹滿臉怒容，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喘。

婧姝知道爹一向不大喜歡夏氏母女，爹是讀書人，不愛那起子碎嘴的婦人，夏氏就是一個愛挑弄是非的人，心眼兒又小，做出來的事又毒辣，自從娶了娘，聽說爹再也沒有去過夏氏屋里。婧姝發(fā)現(xiàn)爹的神色不對，除了憤怒，還有鄙夷，爹的這位妻子太讓他失望了，所以才會是這副表情。

余氏母女還是站在門口，見老爺正在氣頭上，連屋都不敢進(jìn)。此時婧媚和婧姝兩個正好看了個對眼，婧媚一臉詫異，她才剛過來，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只知道爹生氣的樣子很恐怖，是她從未見過的。平時就屬婧媚最活潑，可看了爹的模樣再也不敢出聲。

“老爺，你真的要攆我走嗎？我知道今天說了婧姝幾句，那也不過是出于我這個做大娘的好意提醒快要嫁人的女兒將來去了婆家好生做人，到底婆家比不得自己家里，有爹疼，有娘愛，就算做錯了事都有人好生教導(dǎo)指點，秋月今天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一片好心全被老爺糟蹋了，嗚嗚——?！闭f完夏氏坐在地上就那樣哭了起來。

“哼，你還敢嘴硬，剛才辱沒婧姝的話我可都聽見了，不知道你的心有多毒，居然咒婧姝，不妨老實告訴你，未來姑爺既不是你口里的浪蕩子，也不是你所說的紈绔子弟，他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富家公子。你回去吧，沒有我的吩咐不許再踏進(jìn)香樟苑半步，更不許靠近我的婧姝?！崩蠣斦f話聲音雖然不響，但卻擲地有聲，很有力量，夏氏開始撒潑，躺在地上嚎哭起來，老爺氣的用拄杖打她，邊打邊罵：

“沒臉的東西，說起來還是我晦氣，攤上你這個攪家精，若不是看在婧好的份上，我早就讓你哥哥領(lǐng)回去了。年輕的時候不知事還可以原諒，我老想著等上了歲數(shù)你的性子自然會沉下來，哪知竟是個不開眼的，越老越糊涂，越老越不知輕重，若我再不拿你作筏，別說女兒，就連這個家都快被你弄散了?！闭f完姚子柏正好看見縮頭縮腦站在門口的余氏，用手指指著她，說：

“你去給我把老陸叫來，我即刻就回房寫休書，寫好了立即讓他兒子去甘肅，叫她哥哥領(lǐng)回去！”

“老爺，這——”余氏猶豫不決，若真的照老爺說的去做夏氏的命運不就悲慘了，余氏只忸怩著不肯去。老爺見狀，提高音量喝道：

“你還不快去叫老陸，今兒個是不是都反了，連我說的話都不聽，看來是我平時太縱容你們，才會把你們調(diào)教成這樣，好，好，從今往后我就擺出老爺?shù)淖V來，以鎮(zhèn)夫綱?！?/p>

夏氏見老爺主意已定，一紙休書對一個女人來說是莫大的恥辱，況且若真的被休，她只有重新回到娘家去，娘家只有一位哥哥，爹和娘早就去了，縱然還在，她只不過是一個孤女，養(yǎng)母對她一向刻薄。斷然不能讓老爺把我休了，斷然不能啊。只見這夏氏翻了翻白眼，一口氣上不來，昏倒在地一動不動。

“娘，娘——”婧好見娘昏厥，想，這還了得，若娘就這么去了，這個家可還有她的立足之地？

“老爺，這，快救人呢老爺。”余氏一把掐住夏氏的人中，夏氏就像死了似的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余氏急的不行，讓姚子柏救人，姚子柏就像沒聽見似的，冷笑著哼了一聲，道：

“這么多年過去了，沒想到還是那點子鬼把戲，真是一個不長進(jìn)的東西?！?/p>

婧姝差點笑出來，畢竟是夫妻，爹多了解大娘的為人呢。

那夏氏果然不是真厥倒，她只想以此博取老爺對她的同情，只是如今似乎有點騎虎難下，若就這么醒轉(zhuǎn)過來不就露餡了嗎。沒有辦法，只能繼續(xù)裝。

婧姝忽然靈機(jī)一動，想到一個教訓(xùn)夏氏的辦法，她故意大呼小叫：

“你們說大娘這副模樣像不像當(dāng)年奶奶中風(fēng)時候的樣子？”

沈槐家的正色道：

“三姑娘說的不錯，奴婢一見大太太的情形腦子里立即想起老太太當(dāng)年生病時候的樣子，記得那天剛睡過午覺，老太太正站在院子里跟奴婢說話，忽然癱了下去，把奴婢嚇得什么似的。三姑娘，大太太莫非也——”沈槐家的到不是配合婧姝在那里演戲，她是真覺得大太太癱在那里的樣子像當(dāng)年的老太太。

婧好見沈槐家的說起中風(fēng)的奶奶，仔細(xì)看了看夏氏的樣子，覺得跟奶奶是很像，如今能救娘的人只有婧姝，因為婧姝從小跟爹學(xué)醫(yī)，讓爹來救娘他又怎么會肯。

“婧姝，求求你，救救我娘吧，我瞧著覺得我娘現(xiàn)如今的情景跟奶奶中風(fēng)那回的情景一模一樣，婧姝，我就這么一個娘，求求你行行好，救救她吧?！辨汉每薜暮軅模€上來抱住婧姝的腿讓她救人。

婧姝顯得有點為難，道：

“我的醫(yī)術(shù)都是爹教的，論理爹比我高明了好幾倍，為了病人著想，我看還是去求爹吧，若你不方便去求，就有我替你去求?！?/p>

“婧姝?！备鹗侠死烘囊滦洌瑢λ沽艘粋€眼色，意思是救這起子小人干嘛。婧姝微笑著拍了拍娘的手，說：

“娘，宰相肚里能撐船，況且人家在危難之際，我們能幫還是要幫一下?！?/p>

“是啊二娘，佛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雖然平時我也不大喜歡大娘這個人，她處處針對三姐姐，那嘴比刀子還尖，真能把人戳死。”婧媚是個口硬心軟的，盡管也討厭夏氏的為人，但卻沒有落井下石。

婧好抱著婧姝的腿苦苦哀求，夏氏原就是裝病，沒想到眾人以為她真病了，還說像當(dāng)年老太太病著時的光景，如今夏氏也是騎虎難下，若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忽然好了全盤計劃不就泡湯了。夏氏是想裝病博老爺同情，他總不見得把一個病人趕出府去吧，可是若不醒轉(zhuǎn)過來誰知道那姚婧姝會怎么救自己，說不定會被她救死。

婧姝何等聰明，她早就看出夏氏裝病，見婧好等人求她救人，婧姝勉為其難答應(yīng)下來，說：

“讓你們?nèi)フ埖热四銈冇植豢?，到底我的醫(yī)術(shù)不如爹，萬一有個閃失怎么辦，萬一救不好反傷了人怎么辦？”

婧好見婧姝這么說，急得哭道：

“你只管盡全力救人就是，反正娘也已經(jīng)到這個份上了，你就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救不好我也不會怪你，若你不相信我說的話，三娘，婧媚，藍(lán)嬤嬤，這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可以做個見證，我姚婧好不會追究姚婧姝救夏秋月的過失。”

婧姝仍舊為難，因為表演的太真實，連綿綿被騙了，她在婧姝耳邊輕聲道：

“小姐，你就裝模作樣救一下吧，反正那姚婧好都已經(jīng)說了，就算救不活都不會追究你的責(zé)任。”

婧好見綿綿在婧姝耳邊嘀嘀咕咕，以為綿綿給娘下絆子，讓她不要救娘。于是婧好又求婧姝，還給婧姝磕頭，婧姝忙扶她起來，覺得是時候把這場戲推向高潮了。

“饒是姐姐這么說，就算救壞了人也不會怪罪于我，那么我就下手了，綿綿去屋里把我的藥箱拿過來，還有放在柜子里的那套銀針也一并拿來，屋子里不要站這么多人，只留三四個力氣大的婆子給我打下手就行。”

婧好見婧姝終于肯救夏氏，對她感激的不行，把下人們都趕到外面。婧好簡直把婧姝當(dāng)救命恩人，婧姝讓人把夏氏抬到屋里，于是婧好命幾個力氣大的婆子像抬死豬似的四仰八叉的抬著那兩個鼻孔一個鼻孔出氣的夏氏回去。婧姝走在這些人的后面，她知道娘有話要對自己說，所以才走在最末。

“娘，別擔(dān)心，我有分寸的，夏氏是裝出來的?！?/p>

“?。俊备鹗铣砸惑@，愣怔的看著婧姝。

婧姝笑了笑，對葛氏道：

“放心，我不會傷她分毫，但卻會令她永遠(yuǎn)記住今天這個教訓(xùn)?！?/p>

盡管婧姝說的云淡風(fēng)輕，但葛氏仍不放心，說：

“她若真病了你到還好救，如今只是裝病，你可怎么救？”

婧姝知道娘會有此問，輕拍了拍她的手，笑道：

“放心，一切全在我的掌握之中?！?/p>

此時的夏氏真是苦不堪言，那幾個抬她的婆子平時都是粗使的，笨手鈍腳，夏氏只覺渾身酸痛，但又不甘心放棄，為今之計只有裝病才能讓老爺不休了她，也就只能咬牙挺著。

姚府，絨苑。

婧姝讓人把夏氏放在床上，從綿綿拿來的一大包銀針里挑了一根細(xì)長的出來。

“點蠟燭，我要給銀針消毒?！?/p>

“快去拿蠟燭?！辨汉脤吷系乃{(lán)櫻說。

“婧姝，你可要當(dāng)心，這么長的一根針扎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葛氏還是擔(dān)心婧姝會把沒病裝病的夏氏治壞，盡管她對夏氏沒有好感，但怎么說也不能暗箭傷人。婧姝知道娘的心意，笑了笑，說：

“娘放心吧，我有分寸?！?/p>

“你有分寸就好。”葛氏只不過提醒女兒一聲，知道善良的女兒斷不會暗下殺手，置那夏氏于死地。

母女兩的對話自然傳到夏氏耳里，她本來就是清醒的，如何不知道銀針是什么，而且聽說婧姝拿出來的這根針又細(xì)又長。

“若是那丫頭借機(jī)下手害我，不被害死，恐怕也丟了半條命。”夏氏心想，額頭上的汗一下子冒了出來，婧姝只當(dāng)沒看見，婧好以為娘病情有惡化，急得叫了起來：

“婧姝，你快看我娘，我娘這是怎么了？為何臉上都是汗？她會不會，會不會——”底下兩個字婧好到底不敢說出來，說出來未免晦氣。

婧姝把銀針在火苗上燒了會兒，皺起眉頭，一本正經(jīng)的說：

“這可如何處置，我也不知道怎么下手了，還是把爹叫過來吧，看大娘的樣子像是中風(fēng)，可我沒有臨床經(jīng)驗，只知道中風(fēng)的人半身不遂，手腳冰冷，大娘額上冒汗，身上燙得像火爐子，看起來不像中風(fēng)的癥狀，但同時又身體僵硬，雙眼發(fā)白，像極了中風(fēng)的癥狀。大姐，為了謹(jǐn)慎起見，還是把爹叫來吧，我記得奶奶當(dāng)年發(fā)病的時候是爹救治的，他的經(jīng)驗比我足?！?/p>

婧好礙于顏面，另一方面也是從小就不上姚子柏的心，今天又見爹大發(fā)其火，婧好是斷然不會去求姚子柏救夏氏的，她只拉著婧姝死命求她救人。婧姝也不想看見婧好聲淚俱下苦苦哀求的模樣，但她手上那根針是不好真的扎下去的，她在等夏氏自動醒轉(zhuǎn)，所以才會說這些廢話。

“哎喲，哎喲，疼死我了，疼死我了——”夏氏沒有辦法再裝下去，她以自己的心性去猜婧姝，覺得她定會趁機(jī)下手置她于死地。此時不醒轉(zhuǎn)更待何時，夏氏的識時務(wù)可能就表現(xiàn)在這里。

“娘，娘你醒了，娘?！辨汉孟矘O而泣。

婧姝冷眼旁觀，把銀針給綿綿讓它放好，綿綿嘀咕道：

“害得我沒命似的跑回去拿，拿來了又不用?！?/p>

那夏氏盡管已經(jīng)醒轉(zhuǎn)，可仍不想讓人覺得她好了，沒事了，若這樣老爺?shù)男輹聛砹嗽趺崔k。剛才婧姝說中風(fēng)的人半邊身體不好動，她也記得當(dāng)年老太太中風(fēng)的時候嘴還是歪的，說起話來含糊不清，夏氏便有樣學(xué)樣，端的是惟妙惟肖，連沈槐家的都看得呆了，無奈的搖了搖頭，愁眉苦臉的說：

“大太太中風(fēng)的樣子跟老太太一模一樣?！贝藭r不止沈槐家的覺得夏氏中風(fēng)的樣子跟老太太像，底下幾個服侍過老太太的婆子都也覺得夏氏中風(fēng)了，和當(dāng)年的老太太患了一樣的病。

婧姝沒有興趣看夏氏接下來的表演，只說：

“大姐好生照顧大娘，若是需要我每天都過來給大娘行針，只是一旦中了風(fēng)半邊身體是肯定不中用了，嘴也會一直歪著，吃飯的時候小心喂食，恐食物流到氣管里去，這樣會阻塞呼吸，氣絕而亡?！?/p>

“死丫頭，說成這樣，巴不得我死吧?！毕氖闲睦锖薜檬裁此频模扇砸b病人的樣子，鼻子里哼哼唧唧顯得很虛弱的樣子，嘴真的比剛才更歪了，婧姝看了暗自好笑，想，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以后就慢慢裝病人吧，半邊身體不好動，嘴又得歪著，這樣的日子看你怎么過。

“娘，雖說大娘已經(jīng)醒轉(zhuǎn)了，可我仍不放心，想回去給她抓一副專治中風(fēng)的藥?！辨烘捯魟偮?，躺在床上半身不遂的夏氏以含糊的聲音說：

“不，不用，不用抓藥，我不吃的?！?/p>

夏氏擔(dān)心婧姝銀針扎不死她，就在藥里下毒毒死她，因此才會有剛才那一出。只是她反應(yīng)太快了點，一屋子人全都向她投去不解的目光，當(dāng)年老太太中風(fēng)的時候可不是這樣，迷迷糊糊的，有的時候連叫她都不知道，看來大太太中的風(fēng)跟老太太中的風(fēng)不是一樣的風(fēng)？下人只知道胡亂猜疑，婧姝差點笑出來，強(qiáng)忍著笑，還要裝出一副吃驚的樣子：

“大娘，你能說話？我記得醫(yī)書上記載中風(fēng)的病人三日之內(nèi)是不會開口說話的，即使能說也只是含糊其辭，怎么大娘剛才的癥狀跟醫(yī)書上記載的完全相反，不行，我得去找爹，向他老人家好好請教一下，說不定大娘不是中風(fēng)，而是別的什么毛病。綿綿走，跟我一起去找爹。”婧姝抬腳走了出去，綿綿緊隨其后。

“小姐跑慢掉，小心被裙子絆到，摔一跤?！本d綿見婧姝跑得太快，擔(dān)心她會摔著。

等出了絨苑，婧姝再也撐不住，見四下無人，蹲在地上笑了起來。綿綿見了婧姝的樣子，一頭霧水，疑惑的問她：

“姑娘，你這是怎么了？”

婧姝見綿綿一臉狐疑，就止住笑，對她說：

“夏氏裝病。”

“?。⊙b?。俊?/p>

婧姝一五一十對綿綿分析夏氏為何裝病，綿綿覺得姑娘說的不錯，裝病對如今的夏氏來說是最好的辦法。

姚府，香樟苑。

婧姝把夏氏裝病的原由說給娘和沈槐家的聽，葛氏自然感慨一回，一個女人落到要被丈夫休書的地步，終是悲慘的。葛氏深知老爺?shù)男宰?，一旦他決定的事情任何人都無法更改，饒是看見夏氏病了，老爺仍然寫了休書，已經(jīng)讓老陸的兒子送去甘肅夏氏的哥哥家。

“娘，我想去看看爹，被大娘鬧了一場，爹心里肯定也不好受?！?/p>

葛氏見女兒如此說，點了點，道：

“你去安慰安慰你爹，叫他保重身體，聽說你爹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下人送飯進(jìn)去也不肯開門，你去勸你爹把飯吃了，你爹最疼你，娘相信這個時候你爹也只有聽你的話?！?/p>

婧姝跑去姚子柏住的蒲苑，在去以前親自下廚做了幾個爹平時愛吃的菜帶去。她知道每次有事爹都會喝一點米酒，便盛了一盞米酒，同菜肴一起放在托盤上，命廚房上的一個叫玉兒的小丫頭端著，跟在身后，一起來到老爺住的蒲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