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材鋪畢竟來往的人多，不比尋常街頭，來來去去的都是小老百姓，舍不下銀錢買上一些。有人買吃食為了溫飽，也有人為了一口新鮮。柳氏來一趟集市也不容易，要是無功而返，一籃子蘑菇仍原樣帶回去，心里必定不是滋味。

掌柜的一聽，眼睛倒是亮了：“怎的，小娘子手上有？”

春歸一看心里踏實(shí)了，柳氏那籃子蘑菇或許有著落了。她連忙點(diǎn)頭：“我表姑在山上摘了一籃子蘑菇，此刻正在街口擺著攤呢，生意不太好，我便想著問問您?！?/p>

掌柜的聽了皺了皺眉：“你表姑怎的去街口擺攤？往酒樓門口一喊，多的是人收呢，盡管往上喊價(jià)?！?/p>

春歸疑道：“酒樓不是有專人提供嗎，咱們?cè)鹾脡牧巳思业囊?guī)矩?！?/p>

掌柜的笑她：“又不是搶了那人生意，你這一籃子礙不著他什么事兒。不說菌菇，時(shí)常也有獵戶提著野豬山雞往酒樓送，小買賣，不用守那道上的規(guī)矩?！?/p>

“就算酒樓不收了，你往哪個(gè)員外郎門口招呼一聲，保管有管家過來采買。”

春歸臉上一喜：“如此就謝謝掌柜的！”

掌柜的擺擺手不甚在意：“那今日這門生意便做給我成不？”

“我那媳婦兒害口，前些天還鬧著想吃蘑菇炒肉，邊上那迎賓樓才開張，蘑菇缺著呢。這不她想了好些天了，我正想著關(guān)一天鋪?zhàn)尤ド缴辖o她找找呢。”

春歸哪能不答應(yīng)，送上門的生意。

“當(dāng)然成！掌柜的您等等，我去叫一下我表姑?！?/p>

她剛轉(zhuǎn)身，祁佑便上前開口道：“我去吧，我走得快，你們留在這兒等會(huì)兒?！闭f完便走出了藥材鋪。

掌柜的招呼幾人坐下，開口與她閑談了幾句。春歸這才知道這掌柜姓傅名青，幾年前帶著妻子兒子從外鄉(xiāng)來的，開了幾年藥鋪，如今妻子正有了第二胎。一家子和和美美，守著藥鋪過日子。

那傅掌柜也知道了她帶著幾個(gè)弟妹過得不容易，見一旁的知行挺直腰板，眉目清正，知敏溫婉和順地貼著春歸，知平乖乖巧巧地蹲在籃子前撥弄一支毛筆。

又想起剛剛出去的那個(gè)孩子，清冷卻體貼。他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春歸的眼神也更為欽佩。

沒多久，知行便領(lǐng)著柳氏過來了。柳氏一進(jìn)門便找向春歸，手緊緊捧著籃子。

“春歸啊，這........”

春歸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表姑，是這位傅掌柜想買些蘑菇?！?/p>

柳氏趕忙朝人笑道：“傅掌柜好，這蘑菇都是我一早去山上采的，雨水后老樹根里的蘑菇，您大可放心，新鮮著呢?！?/p>

她說著把籃子上的布拉開，傅掌柜拿起一個(gè)瞧了瞧嗅了嗅，各個(gè)完整清香。

他點(diǎn)頭道：“嬸子，您這蘑菇長(zhǎng)得好，我這一籃子都要了。”

柳氏又是驚又是喜的：“哎呀，這一籃子都要也太多了，您這一頓可吃不完的?！?/p>

傅掌柜將哪一個(gè)蘑菇放進(jìn)籃子，笑道：“一頓吃不了便第二頓，還是吃不完就曬干，也是方便的。不知這價(jià)格怎么算？”

一提到價(jià)格柳氏便猶豫了，這一上午也不是沒人來問過價(jià)，只是少了她不舍得，多了人家又不樂意買，她實(shí)在為難，偏過頭看向春歸。

傅掌柜做了幾年生意，哪里會(huì)不知道柳氏的想法，便直接開口：“這樣吧，嬸子，我前頭也收過菌類，都是以十五文一斤的價(jià)收的，您要是實(shí)在定不了價(jià)，我便以十五文一斤向你收了這一籃，你看怎么樣？”

這話一出柳氏高興得跟什么似的，連連點(diǎn)頭：“行的行的，傅掌柜，我這籃子也可搭送給你?！闭f著把一籃子推了過去。

傅掌柜連連推拒：“怎可白要你一個(gè)籃子，我這兒多的是草筐，這籃子您帶回去吧。”

兩人稱了斤兩，四斤多二兩，傅掌柜直接給了七十文。

柳氏拿到那七十文連連道謝，等跟傅青告了別，幾人走出這藥鋪老遠(yuǎn)，柳氏才真心實(shí)意地跟春歸道了個(gè)謝，要不是春歸，她這一籃子蘑菇還得原樣拿回去。她硬要分給春歸十文錢，被春歸推拒了回去。

春歸指了指祁佑手里放著宣紙顏料的籃子，悄聲道：“嬸子，不瞞您說，我今天正好接了個(gè)畫扇面圖的活兒，價(jià)格還算公道，您不必憂心我們這一家子，這十文錢你還是收回去吧?！?/p>

柳氏滿眼訝異，用力緊了緊春歸的手：“你這孩子，有這身本事可了不得！”

隔壁甜水村出了不少手藝人，村里的條件也好過他們小涼山，那有一手好畫功的一個(gè)老爺子，前幾年就蓋起了新房，可見這手藝掙錢著呢！

這一趟便是乘了圣上崇文的東風(fēng)，短短幾年，這世道便形成了一股濃厚的文人之風(fēng)，凡事沾了書畫琴棋的，受人尊敬不說，連掙錢都比讓人容易許多。

春歸看了一圈這些孩子，笑了笑：“早知道我該早點(diǎn)出來接活兒，還能把我們家知平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p>

“不晚不晚！你這身本事在，家里只會(huì)越過越好！”柳氏喜笑顏開，又緊著她慢慢往前走。

路過餛飩包子攤時(shí)，春歸留意了知敏和知行，果然兩個(gè)孩子都忍不住往里瞧，可今兒剛巧沒擺出來，兩人都有些沮喪。春歸摸摸知敏的臉蛋，小姑娘乖巧可愛，往她身邊靠了靠。

“等回去嫂子給你們包包子餛飩吃?！?/p>

知敏立刻笑了，羞怯地小聲道：“真的呀?！?/p>

春歸：“當(dāng)然，咱們知敏最喜歡的餛飩，還有知行最喜歡的包子?！?/p>

她轉(zhuǎn)過頭，看向立在一邊神色平靜，眼神卻也朝空著的攤位看的祁佑：“還有.......”

她彎了彎唇角：“還有祁佑最喜歡的餃子?！?/p>

祁佑當(dāng)即愣住，眼神從空攤位收回來，呆呆地看著春歸。

似是沒想到還有他的份兒。

他神色不明，張了張嘴，下意識(shí)道：“春姐......怎么知道我.....”

春歸截住他話頭：“餡兒就隨我調(diào)，等回去了，咱們一起包，一個(gè)也別逃啊！”

知行立刻從笑臉轉(zhuǎn)成愁眉苦臉：“嫂子，我洗碗行不行啊，我不會(huì)包.......”

春歸沒好氣地點(diǎn)他額頭：“你都洗了幾天碗了，還洗成習(xí)慣了？”

知平也跟著附和，春歸可沒忘記，知行洗了幾天碗，知平就跟著搶了幾天。眼見著兩兄弟又鬧作一團(tuán)，知敏在一旁笑嘻嘻地看著。

“成了成了，你們幾個(gè)也別礙事兒了，我自個(gè)兒包。”

說完后春歸偏過頭朝祁佑笑了笑。

祁佑已將沒說完的后半句話咽了回去，隨即也露出一個(gè)不明顯的笑。

一行人繼續(xù)往前走，祁佑走在一側(cè)，看著和柳氏交談的春歸，沉思片刻，終是又笑了。

他一直都明白，昨日主動(dòng)提出留在柳家吃飯大概是心底里最迫切的一個(gè)懇求。許是放糧時(shí)，春歸將他從漫漫虛空的自我放逐里罵醒，許是那日讓他背上一袋糧食進(jìn)柳家的一刻，許是一頓又一頓簡(jiǎn)單卻溫暖的飯里，無形中他對(duì)柳家的的依賴越來越強(qiáng)。

可他是內(nèi)斂不露聲色的讀書人，爹娘死后愈加嚴(yán)重的孤僻讓他不得不一邊向往，一邊又自我疏離。他明白，卻又不知道怎么去改善，幸而有她一次又一次地伸出手，在他快要趕不上時(shí)，拉拽一把。

就像此刻，一頓餃子便又將他和這個(gè)家變得緊密了些。

他何德何能，還能有此境遇。

-

到家后已是正午，春歸趕緊讓祁佑將那一籃子染料和宣紙拿進(jìn)隔間，自己拿過知行手里的菜籃子，將肉菜全取了出來，該放的放該藏的藏，豬肋骨拿籃子裝起來吊在房梁上，和昨日那三條魚一道掛著。

再燒了一鍋熱水，另外起鍋加冷水將骨頭加酒去腥燒出一鍋血水后，又切了幾片剛買來的生姜并兩粒花椒放入燉鍋，重新加剛燒的熱水開始燉。大鍋里加了半勺冷水把肥肉切成小塊熬豬油，又從糧袋子里取了半盆粗面粉。放糧的糧食精細(xì)不到哪里去，好在比起糙米，粗面粉加工成餃子包子好吃多了。

揉了面正打算把孩子們叫過來，沒想到知行直接就跑來了，一臉的喜色，結(jié)結(jié)巴巴道：“嫂.....嫂子！那個(gè)！那個(gè)詩(shī)我若寫得好，也能給家里掙錢了嗎！”

春歸一臉無奈，想必是祁佑耐不住知行，將她接活兒的事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是，你若寫得好，一首詩(shī)便有二十五文錢。”

得到了回答，知行整個(gè)人樂得不行：“二十五文錢咱們能吃上快一斤半肉了！”

春歸讓他高興著，將面粉端到他手里：“拿到那桌子上，幫嫂子繼續(xù)揉面團(tuán)?！?/p>

知行喜滋滋地干著活，春歸經(jīng)他一說，倒是想起了那三百文里有一百文是祁佑的，便取了出來，走到正堂，祁佑拿著一小碗蘑菇正進(jìn)來。

“剛剛柳嬸拿過來的，說家里還有些蘑菇，分一碗過來?！?/p>

春歸也不推脫：“那正好，等下切碎了加到餡兒里?！?/p>

說著她取出那一百文：“來，這是你那份?！?/p>

祁佑愣了愣，又將那錢推了回去：“春姐，不必給我。”

春歸笑了聲：“趕緊收下，這是你得來的?！?/p>

少年人不易，她多看顧幾分就不由得多為他打算幾分。若是允許，她倒是想讓人直接住進(jìn)柳家，衣食住行跟家里這些孩子一道，可惜這是古代，除了一頓頓飯，她也只能在錢財(cái)上替他琢磨。

祁佑卻搖頭：“若無春姐的畫，我也寫不出那詩(shī)，是春姐的功勞?！?/p>

兩人又推了幾次，祁佑不得已拿出里正給的那袋子錢，討?zhàn)埖溃骸袄镎褰o了三兩呢。”

神色但是幾分像知平撒嬌的模樣。

春歸有些意外，心底一陣妥帖，可也還是忍不住拍了他一下：“你可是要科舉的讀書郎，如今就該慢慢將銀子攢起來了，三兩哪夠啊?！辈徽f那私塾的束脩，就上京趕考哪哪兒不是花錢。

祁佑被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心情倒是愉悅了，抬手朝春歸正正經(jīng)經(jīng)作了個(gè)揖：“那就勞煩春姐幫我攢著了?！?/p>

說完端起那碗蘑菇直接走進(jìn)廚房。

春歸看著那一百文，嘆了口氣，嘆過之后倒是笑了笑。

她今日提這餃子提對(duì)了，這孩子總算在這家里隨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