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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到了夜間夜幕四垂時,連日的風雪竟也慢慢停了。無論如何,今日是除夕,合該開開心心過個年,不管有什么事情,清和也要留待明年再議了。
除夕在宮中也是有家宴的,家宴于乾清宮內(nèi)舉辦,除了皇上,后宮有階有品的妃嬪均可出席。清和自然是沒有這個資格,她還是與往常一般在承露宮里用膳,但因為是除夕,她讓山梔、玉竹和芳蘭一起坐下,陪自己用了膳。
左右她這宮里也沒有外人,今夜不講主仆規(guī)矩就不講了吧,大伙兒圖個熱鬧。
晚膳倒也吃得開心,清和還稍飲了些酒,心中十分暢快。但這暢快中,又還是蘊含著些許惆悵。
姐姐往年的這個時候,應當都在乾清宮中,與眾人一塊兒用膳吧?不知那又是怎樣一番光景,不知姐姐是否開心。
她記得姐姐出嫁前,她也曾在家中與姐姐一同過過除夕。姐姐為她繡了福袋,親手掛在她的床幔上,又陪著她一同守歲。她記得那一晚,她守歲守得迷迷糊糊的,就在姐姐懷中睡了過去,待第二日醒來,姐姐竟還摟著她,而她自己的胳膊早已酸麻的不能動了。
她問姐姐為何待自己這樣好,姐姐說......長姐當如母。
想起這些,清和的心里涌起一波又一波的酸澀。她拿了斗篷披上,便想出去透透氣。
“姑娘這是要去哪兒?”山梔正幫著一起收拾桌子,眼見清和往外走,趕緊跟了上去。
清和卻攔下了她:“不必跟著,我出去走走?!?/p>
“出去?”山梔看了眼外頭黑黢黢的天,“這更深露重的,姑娘怕是不便出門。再說......皇上不是說,不許旁人來承露宮打擾嗎?”
“是說不許來打擾,又沒說不許我出去?!鼻搴吞鹨恢皇謥?,示意她不必再說?!拔揖椭皇窃诟浇咦?,很快就回來?!?/p>
山梔了解她的脾性,知道她看著柔弱,但若是心里打定了主意,便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她只好趕緊去取了一盞宮燈塞到她手中:“那好歹也帶一盞宮燈吧。姑娘千萬不要走遠,就在承露宮門口走走就好?!?/p>
清和應了一聲,提著宮燈便出門了。
出了承露宮,她辨了辨方向,鬼使神差地就往西南方走去——那兒是乾清宮所在。
其實出門前她并未想要去那兒,可是出來以后,她忽然很想看一看,姐姐在宮里每年除夕夜宴時都在做什么。是不是也有人會給姐姐繡福袋,也有人會陪著姐姐一起守歲。
風雪雖停,宮道上卻滿是積雪。承露宮如今和冷宮比也差不了多少,門口這條道上的積雪便更深了。
清和裹緊了斗篷,卻還是有寒風呼呼地往領子里鉆。她持著宮燈,執(zhí)著地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仿佛只要一直這樣走下去,她就還能再見到姐姐。
漸漸的,前方有了光亮。清和一凜,卻停住了腳步。她仔細辨認了會兒,確定那兒應該就是乾清宮了。
此時那里依然燈火通明,應是鶯歌燕舞、觥籌交錯。清和忽而想起了趙煜,想起他那張面如冠玉的臉。
其實入宮這么久,她也就在延禧宮見過他一次,可就是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日后卻可能是她的夫君。清和笑了笑,笑容里有幾分凄苦。生而為人,她卻沒有權力選擇自己的人生要怎么過,決定入宮為姐姐復仇,已是她人生最大的自由。
寒風凜冽,如同一把把鋒利的劍,在夜空中肆意飛舞。清和怔怔地望著乾清宮良久,直到看得雙眼都有些發(fā)澀了,才輕輕地嘆一口氣,轉(zhuǎn)身準備回承露宮去。
然而這一轉(zhuǎn)身,她猝然發(fā)現(xiàn)有個黑乎乎的人影就站在離自己方寸遠的地方。清和心頭猛跳,忍不住一聲驚呼,腳下一個踉蹌人便直直地向后倒去。
然而料想中要摔入雪地卻并未發(fā)生,她整個人被一只手拽住,順著那人的力道便跌入了一個寬闊厚實的懷抱。清和又是一驚,猛地抬頭去看,卻在看清來人的一剎那,呼吸都停了一瞬。
是顧任之。
宮燈還被她牢牢地握在手中,在宮燈昏黃的燈光映照下,顧任之深邃的眉眼,如滿天星辰一般璀璨。只是璀璨中蘊含著絲絲冷意,仍然是那么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清和定了定神,連忙從他懷中起來,站穩(wěn)后后退了兩步?!邦櫣鯐诖??”
“姑娘又怎會在此?”顧任之淡淡地反問。
其實他在她身后,已經(jīng)站了好一會兒了。月貴妃為皇上繡了祈福的福袋,前往乾清宮赴宴時卻忘了拿,他是回永壽宮拿福袋去的。
誰料拿了福袋再趕回乾清宮的路上,他就碰見了清和。
他只能看見清和的背影,她的面前是燈火輝煌,但她卻站在暗處??墒撬雌饋砭拖袷菚l(fā)光一樣,小小的身影,蘊藏著不甘心又不服輸?shù)木髲姟?/p>
清和聽他反問自己,卻有些不悅。“我難道不能在這兒嗎?皇上并未禁足我?!?/p>
“姑娘是因病才在承露宮養(yǎng)病,既是病中,又怎可于宮中夜行?”
他這話的意思,是暗指她欺君?清和心中不悅更甚。
或許是今夜飲了酒的緣故,她覺得眼前的顧任之,比平時任何一個時候,都來得更加令人討厭。她看到他那副冰山似的面容,真的很想看看卸下這副面具,他還有沒有人類的七情六欲。
“我養(yǎng)病就不能出門了?我養(yǎng)病就不能走動走動強身健體了?我養(yǎng)病就該被關在一個地方,每天看著同樣的四四方方的天空,哪兒都不能去了?”清和拔高了聲音,這是她入宮這么久以來,頭一回失態(tài)。
然而顧任之卻依然淡漠而疏遠,他的語氣里甚至帶了一絲諷刺。“姑娘要發(fā)瘋,不該對著奴才發(fā)瘋。若是有本事,姑娘可對著皇上發(fā)瘋?cè)?。?/p>
清和有些發(fā)懵,沒想到他會回了這么一句話來,但是心里卻陡然清醒。
她這是在做什么......
晃了晃腦袋,清和努力地想把那些醉意清空出去?!皩Σ蛔?,我可能有些醉了,這就回承露宮去?!?/p>
她說完,清澄明澈的眼睛靜靜地望著顧任之,卻沒有立刻轉(zhuǎn)身離去。
顧任之挑了挑眉,忽而笑了下。“姑娘難道,在等著奴才送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