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王

如此這般，凌無雙跟著墨謹言又去了接下來的兩處人家，即李家和劉家。

雖然那呂良記錄在冊的名單不少，可按照凌無雙的吩咐，墨謹言一一查找下來，也只有三戶人家中有十來歲的孩子，他原不知她意欲何為，不過經(jīng)過方才周正一事，他心中已經(jīng)有了答案。

按照凌無雙的計劃，收買了牙婆將周正及李家的小娥安排進了蔣國公府，而劉家的二虎則是十五的年紀正好從軍，若是平常，要入蔣家軍實屬不易，可凌無雙卻知道，不久后的江淮大疫，北蠻伺機南下侵擾邊境，蔣家軍在北方急速征兵抗敵，當(dāng)下她要劉二虎做的，是要他北上邊城等候時機，在此之前，便是讓謹言教他些拳腳功夫。

一切安排妥當(dāng)之后，兩人便沿原路返回，謹言依舊同來時那樣，將凌無雙護在懷中，捂住她的面具遮住她的視線，引著她緩緩離開了西城。

方一踏出西城，謹言忙松開了手臂，退后兩步，作勢就要下跪請罪，卻被凌無雙攔住了，他本就是為了她好，若是因為這點小事便要罰他，那她豈不是不知好歹。

此刻，夕陽西下，華燈初上，三月初三，熱鬧的街道上燈火通明，凌無雙只覺恍惚。

“謹言，你陪我走走吧?！?/p>

沿著河堤垂柳的小路，凌無雙邁出的每一步，都仿佛走在記憶中。

她已記不清上一次看到這樣的夜色是在什么時候，那時她尚未出閣，還是個活潑的少女，也曾幻想過自己將來會嫁給怎樣的夫君，她以為能夠不在乎她的相貌而迎娶她的，定然是個眼光獨特膽色過人的男子，可現(xiàn)實是，她并未等到那樣的男子出現(xiàn)，她等來的，只是司馬曄那樣狼心狗肺的東西。

站在拱橋上，凌無雙俯瞰著橋下色彩氤氳的溪水，內(nèi)心變得堅硬而冰冷，這一世她只為復(fù)仇而來，也已經(jīng)做好了玉石俱焚最壞的準備，她不該再去想那些少女才應(yīng)該有的旖旎心思，不應(yīng)該也不配。

她身后，謹言注視著她落寞伶仃的背影，伸出手想要去按她的肩膀給她安慰，最終卻只能重重地垂下手靜候在側(cè)，默默的嘆息一聲，到底她也只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女子，卻為何，命運這般坎坷多舛。

夜色雖怡人，卻是涼風(fēng)習(xí)習(xí)，寒氣入骨，不宜久留。

“主子?！敝斞怨砉笆痔嵝训?，“時辰不早，該回侯府了?！?/p>

話音剛落，就聽得橋下傳來一道熟悉的清朗之聲，“無雙公子，真是有緣?！?/p>

低頭看去，拱橋之下，一條輕舟緩緩晃過，隨即停了下來，船尾負手站著的，正是一身素白錦衣、玉樹臨風(fēng)的敬王司馬翊，他身旁跟著的，便是洛塵。

才不過幾個時辰，竟是又在此相遇，凌無雙躬身作揖道，“草民拜見敬王殿下，殿下好興致?！?/p>

在夜色中泛舟溪上，可不就是閑得發(fā)慌，興致好么，看來她給他的消息太少，以至于他尚能如此清閑的游山玩水，下一回，她定要讓他忙得暈頭轉(zhuǎn)向腳不沾地才是。

“公子不必多禮，若是得閑，不若一道賞燈。”

也不等凌無雙回應(yīng)，司馬翊便命船夫靠岸，既然盛情難卻，凌無雙也只得領(lǐng)著謹言走到岸邊，拾級而下，跨上船頭，掀開門簾鉆進了船艙，竟是沒想到，二皇子司馬賦及四皇子司馬玨也在內(nèi)。

二人見到她，俱是一臉疑惑，呆怔了片刻，才見司馬翊自船尾而入，目光皆是向他望去，尋求解答。

不等司馬翊介紹，凌無雙便行了大禮，自報家門道，“草民無雙，拜見賢王、瑞王殿下?！?/p>

面前這兩位凌無雙雖然同他們關(guān)系不算熟絡(luò)，可到底是認識的，凡是宮里舉辦宴會相遇，他們倆見了她，都得叫她一聲皇嫂。

見她及身后之人皆是戴著面具，性子耿直的瑞王司馬玨面露不悅，“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這回不用凌無雙解釋，司馬翊忙圓場道，“無雙公子不便以真容示人，四弟勿勉為其難?！?/p>

嘴里說著這話，可他看凌無雙的眼神又多了幾分賞識，他請她賞燈便是想試試她的能耐，若是尋常之人，見了那么多皇子皆在，怕是要膽戰(zhàn)心驚，可她卻從容自若，連各皇子的身份也能分得一清二楚，果然非比尋常。

好在這船艙還算寬敞，即便多了凌無雙及謹言二人也不逼仄，賢王及瑞王的護衛(wèi)分別站在主子身旁，凌無雙坐下后，謹言也站在她一側(cè)，面具之后那一雙敏銳的眼睛，正仔細的打量著面前的眾人。

既是賞燈游樂，自然少不了美酒作陪，凌無雙扮做男兒身豈有不喝酒的道理，司馬翊坐于她身旁，對面坐著的是賢王及瑞王，四人行起了酒令，自是要詩詞歌賦輪番上陣。

司馬翊先開了個頭道，“今夜既是賞燈，那便以燈為題，開言是，燈火玉瓊曲囂。”

說完他便看向了對面的賢王司馬賦，等他對下一句，司馬賦執(zhí)著折扇輕輕敲了敲俊挺的鼻梁，稍作思考便對道，“河漢輕舟燈綽?！?/p>

此句對得絕妙，凌無雙并不意外，司馬賦喜縱情山水，才學(xué)也是一絕，琴棋詩畫無一不精，若說她凌無雙當(dāng)?shù)闷鸫篑业谝徊排抉R賦便當(dāng)?shù)闷鸬谝徊抛?，若非是他生于天家，常人難以接觸，恐怕這才名早已傳遍天下。

非但如此，京都的貴女也多傾慕于他，這樣一個風(fēng)儒俊雅、溫潤如玉的翩翩佳公子，誰不想嫁，就連當(dāng)初的凌無雙也曾傾慕于他的才華，只可惜少女初識相思意，誰知終歸是路人。

“無雙公子?！闭扉g，司馬賦溫文爾雅地看向她，抿唇淺笑道，“該你了?！?/p>

就在兩人對視之際，墨謹言眉頭微皺，竟是有一絲不安的情緒溢出，稍縱即逝。

凌無雙沖司馬賦微微點頭，壓低聲音粗著嗓門兒對道，“孤樓碎燈影殘?！?/p>

聞句，司馬翊及司馬賦皆是若有所思的垂眸回味了一番，最后輪到了司馬玨。

只見他抓耳撓腮了一陣子，插著腰，摸著下巴突然眼神一亮，笑道，“有了！這最后一句便是，枯燈紅帳風(fēng)暖。”

此句一出，驚得眾人皆是看向了他，司馬翊更是直白地吐槽他道，“四弟你能不能含蓄正經(jīng)點兒？”

司馬玨卻不以為意，“這有什么不對，反正在座的各位熄了燈不都是懷抱美人睡覺，你們假正經(jīng)什么？”

凌無雙聽著有些失笑，司馬玨雖還未選妃，可年紀已過了十五，身邊有人伺候著，自是嘗過了男女之間的那種滋味兒，正是貪戀的時候。

他的話一時間懟得眾人無法反駁，在座的都是男人，自然凌無雙除外，夜里都有那樣的需求，被司馬玨這樣露骨的一說，一個個都往那方面去想，頓時都難為情起來。

司馬賦白皙光滑的俊臉泛著淡淡的潮紅，咳嗽了兩聲道，“此句不作數(shù)，四弟你當(dāng)自罰一杯?！?/p>

“二皇兄，罷了吧！”司馬翊卻打斷了司馬賦的話，提議道，“行酒令太沒意思，半天也喝不到酒，竟是些無用的附庸風(fēng)雅，不如大伙兒先干一杯，干脆一點，來劃拳！”

說著司馬翊將衣擺一撈，站起身抬腳踩在了條凳上，那豪氣干云的模樣，倒是叫凌無雙吃了一驚，她還是第一次見司馬翊有這樣的一面，愣時對他有了別樣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