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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救人者也害人
賀南風抬起右腳,卻又似乎心底總有幾分猶豫,便看著小孩的背影,在原處慢慢旋轉(zhuǎn),遲疑不定。
“你說的是不是那只白色的鳥?”
凌琚忽然道,語氣里十分興奮,連腳下木凳都在輕輕地晃。
賀南風一怔:“啊?”
凌琚抬手指向水邊,不斷變換方向:“那只白色的大鳥,那是白鷺嗎?”
賀南風蹙眉,沒有回答。
“好大好白,跟上回大哥帶我去城郊湖邊看的一模一樣!”
晚風吹拂,花燈流光。
賀南風一笑,將裙擺放了下來。
她知道,自己為什么無法下手了。
對方哪怕真是惡魔,如今畢竟只是個孩子,若為她自己,賀南風永遠不會想到殺人。她想殺他是為凌釋,而她無法下手,也是因為凌釋。
因為他真的很在意這個弟弟,即便他對他倨傲冷漠,還是會悄悄帶對方去城外看他喜歡的飛鳥。
如果今夜將凌琚推下船,那她的阿釋,該會多么傷心。
“對,”賀南風溫柔道,“就是那只大鳥,我聽你哥哥說,凌琚喜歡鳥?!?/p>
前塵時,賀南風嫁過去那幾年也跟凌琚交集不多,只是聽凌釋說過,阿琚從小喜歡養(yǎng)鳥,從百靈鸚鵡到白鶴鷹隼都喜歡,后來王妃覺得玩物喪志,就責令王府不許出現(xiàn)鳥禽,為此凌琚還十分難過。
賀南風當時想,由古至今愛好何物都跟性格有關(guān),比如喜歡馴鷹的基本都是好強擅征之人,但凌琚從百靈到鷹隼都喜歡,那大概真是本性鐘愛鳥禽而已。
凌琚回頭笑得開心,向賀南風道:“你也喜歡養(yǎng)鳥么?”
賀南風笑了笑,道:“對呀,可惜家里不讓?!?/p>
凌琚感同身受,頗為無奈的點頭,繼續(xù)朝白鳥看去。
這個季節(jié)有白鷺或者白鶴飛翔其間,倒也真是難得。賀南風暗道,預備也上前看看時,就聽小孩一聲驚呼道:
“還有一只!”
原來是一對比翼到此,大概被凡間煙火阻斷,沒能瀟灑離開。
“好美的兩只大鳥!”
凌琚又道,因為太過興奮手舞足蹈,誰知腳下木凳不穩(wěn),加之畫舫不知為何??看碚靡粌A,探出半身的凌琚便“阿”一聲突然向外摔了出去。
賀南風一驚,她不踢他,他卻自己就要落水。剎那之間不及思量,便猛地上前抱住了凌琚的腿,可畢竟是是個壯實男娃,她又只是個十來歲的柔弱女兒,一時間不僅沒有把人拉上來。自己也險些跟著墜了下去。
凌琚嚇得大哭,身后賀南風死死抱住他的腿,一面大聲呼喊救命。畫舫眾人本在各自談笑,也早有瞧見這邊動向的,登時大驚一片,連忙沖了過去。
“阿琚——”
“南風——”
遠處凌釋同賀承宇也正好回來,兩人焦急奔來,到底還是有些距離,賀南風眼看就要支持不住,自己也腳離了地一同摔下時,忽然覺得臂膀被人握住,隨即一股極強的力道將她連同凌琚向上一扯,拉回船頭甲板。
三人隨即跌倒一處,賀南風驚魂未定連忙詢問凌琚可有受傷,回頭一看時,卻愕然愣住。
宋軒。
救她的人,竟是宋軒。
前塵直到海棠月夜前,她也許曾同他遠遠照面,卻從未這樣直視打量過。也許是他太過伏低做小,也許是她謹守禮節(jié)情竇未開,并沒有留下什么印象,所以月夜海棠下,才會那樣驚艷。
今時重回,他是她最不想重見的人,卻又再次出現(xiàn)眼前,還這樣肌膚相親的距離,跌在一起。
明明方才上船時并不見他,卻又這樣忽然出現(xiàn)。賀南風只覺心中一震,不知憶起曾有的柔情蜜意,還是最后仇恨訣別,手忙腳亂狠狠推開對方,似驚弓之鳥般往后退去。
少年一怔,分不清對方眼中是恐懼還是厭惡,淡淡皺了皺眉。
正四目相對時,眾人都圍了過來,一面攙起地上幾人安撫,一面詢問到底發(fā)生什么。
賀南風不知是被宋軒的出現(xiàn)嚇到,還是因為這場變故終究是她所引起,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一旁凌琚靠在兄長懷里,也依舊只曉得啜泣掉淚。
“我看見,小公子抬了木凳在看河里的什么,停船時就被震了下去?!彼诬幬⑽⒌晚?,向眾人解釋道,“賀三小姐在一旁看見,連忙上前抱住了他,險些一起掉下去?!?/p>
賀南風一怔。
不知他方才身在何處,既然看清這些,必然也看到是她引誘凌琚站上木凳,以及她曾試圖將對方踢下圍欄??伤麉s什么都沒說,叫眾人以為是凌小公子貪玩墜落,賀三小姐舍身相救。
凌釋抬頭看向賀南風,眼中滿是感激之色:“多謝?!?/p>
賀南風只覺心底微微收緊,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種感受。面紗之上一雙眸子情緒萬千,沉默半晌之后,才緩緩道了句:“無事?!?/p>
一面不由幾分慶幸,自己還好沒有真的將凌琚踢下畫舫,否則此刻的阿釋,一定十分痛苦??伤粗o抱幼弟的模樣,又忍不住覺得淡淡心疼與酸楚。心疼是為凌釋在母妃和弟弟處受的苦,酸楚是為自己,所在前塵,她的阿釋一定會先抱住她,關(guān)心可有受傷,可有嚇到。
思量之間,便有兩行淚水悄然滑落,默默靠在兩個姐姐身邊,模樣極其惹人憐愛。
凌釋微怔,抱住凌琚的手仿佛想要抬起,為對方抹一抹淚,卻終究什么都沒做。一旁賀承宇看得心疼,趕緊一面輕聲安撫,一面叫眾人散開,扶賀南風到船艙休息。
于是淚眼模糊的凌家小公子同驚魂甫定的賀家三小姐在眾人關(guān)切下,慢慢走到艙中,早有小姐端上熱茶為兩人壓驚。而方救了兩人的護國公府四子,卻在凌賀等人感謝之后,依舊默默佇立原地。
已走得不近不遠的賀南風在進門前回頭,便見柳清靈獨自在眾人身后,一臉關(guān)切地圍著宋軒悉心問候。
想來,柳清靈再陰險無恥,也是真心愛慕這人的吧。否則以她心高氣傲,宋軒如今一個毫不得寵的國公庶子,應該像其他小姐一樣也不入眼才對。
她沉吟片刻,回身離去。
船頭的宋軒抬眸看來,望著少女在人群之中的背影,對柳清靈絮絮叨叨的關(guān)切似乎并沒有聽進。
“玉檀哥哥,我們也去喝杯熱茶吧,外面夜風這樣冷,要是患了風寒……”
“你跟賀南風很熟么?!?/p>
柳清靈一怔,不知對方為何忽然問起,頓了頓,道:“我們從小就認識,她當我極好的姐妹,只是最近——”
“最近什么?!?/p>
“最近可能因為侯爺?shù)年P(guān)系,她不敢和我過于親近?!?/p>
宋軒眉目清冷,轉(zhuǎn)眼看向?qū)Ψ?,繼續(xù)道:“因為什么?!?/p>
問的是,文敬候為何阻止女兒跟她來往。柳清靈自然不愿說自己給賀南風送情愛畫本的事被賀佟發(fā)現(xiàn),怕她帶壞女兒,于是編了借口道:“大概是我爹和文敬候爺在朝中有什么不快吧。”
宋軒一笑,似看戲一般看著對方:“我想知道的,是實話?!?/p>
以文敬候賀佟脾性,這樣追求魏晉文人風骨的一個人,如何會為朝中分歧,插手小女兒家來往之事。
柳清靈觸及對方目光,只覺仿佛從里到外都被看穿一般,兀自渾身一震,隨即咬了咬牙,老實道:“我,我?guī)М嫳窘o她,被文敬候發(fā)現(xiàn)了?!?/p>
“呃?”宋軒一笑,似覺饒有興趣,“什么畫本?!?/p>
柳清靈囁嚅道:“杜麗娘夢會情郎?!?/p>
宋軒眼中笑意更甚,不知覺得柳清靈行為有趣,還是想到賀南風讀這畫本的情景:“第一次?”
“不,不是?!绷屐`不知對方為何于此事這樣追問,還是答道,“之前也帶過幾次?!?/p>
宋軒看著她,眸子熠熠生輝。似乎這淡淡一眼,便知對方意欲何為般。只那畫本被文敬候發(fā)現(xiàn),從此斷了柳家結(jié)交之路,不知是否賀家三小姐有意為之。
他沉寂片刻,又道:“賀南風是個怎樣的人?!?/p>
他從前知道賀家三小姐醉心詩書不問塵俗,最近卻又聽說對方在皇后春宴上同李昭玉一舞驚人,被皇帝欽賜雙姝之名,還懟得太仆寺卿家母女啞口無言,這可不像,一個只讀詩書的文官小姐。
柳清靈不知對方為何有此一問,還是想了想回答:“讀書多,但很天真?!?/p>
“天真?”宋軒一笑,想起方才情形,搖了搖頭。一個天真的十歲女娃,怎會誘導小孩墜船,“她可不天真。”
柳清靈一愣,對方卻已抬步離去。
船艙之內(nèi),凌琚同賀南風兩個好久才緩和過來,五六歲的男孩在兄長懷里終于干了眼淚后,便一直盯著賀南風,不時把臉摩挲著凌釋胸口衣料,擺來擺去。
賀南風察覺,一面應對各方關(guān)懷,一面不禁心中打鼓,若他此時說出自己引他看鳥之類的話,恐怕所有人都會明白發(fā)生了什么,至少自己也是這落船一事的罪魁禍首。
旁的不怕,畢竟無憑無據(jù),最多是她一個十歲女兒思慮不周。只擔心凌釋心生芥蒂,從此對她敬而遠之。
于是強自露出笑容,目光卻難免躲閃。正考量如何應對時,卻聽男孩聲音弱弱向兄長道:“大哥,我想跟賀三姐姐說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