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賞花后，又是幾日連綿春雨，灑的大地到處飄著春日泥土芬芳。

柳雁今日起的很早，連管嬤嬤都覺得詫異，這素來貪睡，能多睡一剎就一剎的小祖宗轉(zhuǎn)性子了？伺候她起來的時(shí)候笑問，“怎么，姑娘有要事辦么？”

“我辦的哪件不是重要的事，小事我可懶得理會?！绷愎怨宰寢邒呤崂恚謬诟赖?，“要梳得好看些，拿那最好的緞帶給我綁好。”

管嬤嬤暗暗稱奇，這七姑娘從小就得人夸贊生得好，隨便梳妝就是個(gè)小美人，因此都是由著仆人收拾，這次竟親自吩咐了，更是詫異，“姑娘等會到底要去哪呢？”

柳雁笑著擺弄亂發(fā)，“昨晚娘親說了，若是今日日頭好，就帶我去走走。”

管嬤嬤微微一笑，“奶娘懂了?！彼齻兡概星楹?，她欣慰。自從七姑娘沒了母親，她便偷偷把七姑娘當(dāng)做女兒來疼，這會聽了心還有些酸。日后啊，她是再不用自己疼了。

柳雁瞅了鏡子里的人半天，十分滿意了，才出門。因是在同一個(gè)院子，走過去也快。到了門前，才發(fā)現(xiàn)門已經(jīng)開了。寧嬤嬤站在那，見了她便笑道，“二太太已經(jīng)等了您好一會了。”

這話聽進(jìn)心里柳雁不知道有多高興，邁步進(jìn)去，李墨荷正好聽見聲響出來，俏美的臉上笑意溫和，“雁雁。”

“娘。”柳雁晃了晃腦袋，兩條梳得齊整的辮子便隨之?dāng)[了擺，分外俏皮，“好看嗎？”

“好看，嬤嬤梳的？手真巧?！崩钅墒羌抑虚L女，自小就幫妹妹扎小辮子，看見雁雁如此，她突然想，心里要接受她是自己的女兒略難，但若是把她當(dāng)妹妹那樣疼，未嘗不可。

柳雁輕扯她的手，“娘，你肚子餓嗎？我們?nèi)ゴ猴L(fēng)樓吧。”

“嗯，走吧?！崩钅蔂苛怂氖郑呀?jīng)同老太太示意了，可以帶她去外頭用早食。

能外出柳雁就已經(jīng)很開心，更何況還是跟新娘親一起出去。別人都說他們家很大很氣派，她可不喜歡整日悶在這，能去外頭玩，絕對不留在家里頭。

上了馬車，柳雁便說道，“把窗打開?！?/p>

李墨荷坐在一旁微微皺眉，不一會就見下人在外頭拉開了小小的窗戶，春風(fēng)拂進(jìn)里頭，吹得人面清冷。轱轆聲響，緩緩?fù)桊^駛?cè)ァ?/p>

“雁雁，舉手之勞，自己做也無妨。”李墨荷知道大戶人家的公子小姐凡事都有下人代勞，但是嬌氣得連伸手推一下窗的事都不愿自己做，卻不是她所能理解的了。

柳雁滿眼困惑，“這事下人做就好呀，其他人都是這么坐著的，能使喚別人的，為何要自己動(dòng)手？我們是做主子的，要是什么都自己做，還要他們做什么，月錢倒不如自己留著?！?/p>

李墨荷微愣，都說她伶牙俐齒，她可算是知道了。這話聽著是沒錯(cuò)，可她并不想讓孩子養(yǎng)得太嬌氣。想了想說道，“你爹爹去邊城可會帶下人？”

“自然不會?！?/p>

“那若是雁雁要去邊城，不能帶下人，那豈不是什么都做不成了？”

“當(dāng)然不是?！绷阏f道，“如今有人使喚，我肯定不會自己做。但若是自己在外頭，我定會一一做好。”

李墨荷可算是聽明白了，這七姑娘不是不會做事，分明是懶得做，微微苦笑，“氣力不在平日積攢，等到用時(shí)，胳膊就沒力氣了?！?/p>

柳雁不知她為何執(zhí)著這個(gè)，非要自己動(dòng)手，意義何在？她稍稍偏頭看向窗外春景，聲調(diào)淡淡，“即使您這么說了，我也不會改，因?yàn)楸揪蜎]錯(cuò)?！?/p>

李墨荷知道她脾氣擰，聲音依舊溫軟，沒有同她一起冷聲，就怕傷了她，“雁雁是沒錯(cuò)，這世上的事也不是只有對錯(cuò)之分?！?/p>

“不是對就是錯(cuò)，還有中間的么？”柳雁聽得心煩，最不喜人對她說教，本來肚子就餓著，這會簡直沒了耐性。正想著不要去那茶樓了，手卻被暖暖手掌握住。她僵了僵手，沒有動(dòng)。以為她要說什么長篇大論，可良久都沒聲音，這才回頭看她。

李墨荷不打算對她繼續(xù)說教，再說也不過是火上澆油，雖然是個(gè)小姑娘，脾氣卻比一般大人還擰。等她氣消了，再說罷。

柳雁動(dòng)了動(dòng)唇，也沒再問話開口。

馬車穿過攘攘街道，將到茶樓柳雁心里的愁云已散大半，因?yàn)橄氲搅四抢锖贸缘母恻c(diǎn)。一下了車便小跑進(jìn)里頭，一樓已是滿滿的人。

掌柜是認(rèn)得她的，見她便俯身笑道，“廂房一直給柳七姑娘留著呢?！痹捖湟姾箢^走進(jìn)個(gè)婦人裝束，面龐卻仍是少女的俏美人，同柳雁生得七分像，要不是知道柳將軍續(xù)弦一事，還以為是柳雁的姐姐。深諳世故的他當(dāng)即作揖，“見過柳夫人?！?/p>

李墨荷微微點(diǎn)頭，見柳雁已往樓上跑，忙跟在后頭，“雁雁，別摔著。”

柳雁到了樓梯口便不走了，在那等著她。李墨荷上了樓，手就被她拉住了，“娘，這里的糕點(diǎn)可好吃了，以后你要多陪我來。”

李墨荷笑道，“好?！辈恢獮楹?，見她轉(zhuǎn)眼又親近自己，有些奇怪。而且聲調(diào)高揚(yáng)，步子也慢得出奇。

吱呀。

一間廂房門突然打開，走出個(gè)俊俏的小姑娘，一雙眼眸銳利有神，見了在廊道上的柳雁便輕笑，“那么大動(dòng)靜，我還以為是哪家的粗使丫鬟在說話?！?/p>

李墨荷不知她是什么人，旁邊跟隨的下人已紛紛彎膝，“見過桉郡主?！?/p>

原來這就是雁雁說的那個(gè)總是同她作對的郡主，李墨荷了然，正要問安，柳雁已仰臉朝她笑了笑，“娘，這就是桉郡主?！蹦┝怂滞窨ぶ魃砗蟮姆块g看了看，面露詫異，“王妃又沒陪你來呀，你一個(gè)人嗎？”

桉郡主頓了頓，臉上露了惱怒之色，“與你何干！”

說罷，身子一退，將門狠狠關(guān)上。

柳雁輕輕一笑，想同母親炫耀，抬頭看去，卻見李墨荷神色微怔。

李墨荷可算是明白柳雁到底是哪里不對勁了，這孩子……太聰慧，心思也太復(fù)雜，可她渾身不知自己現(xiàn)在在做的事，有多令人詫異。

柳雁常來這里，自然知道桉郡主也是這里的常客。因此才和她來這里，就是為了利用她在桉郡主面前出一口惡氣?；蛟S她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利用她的“母親”來給她出氣，而她也不知道，這事對被利用的人，會帶來多大的不安。

李墨荷不自覺嘆了一氣，柳雁心里有些慌張，“娘……”

“先吃東西吧，別餓著。”

“嗯……”柳雁惴惴不安隨她進(jìn)去，只覺定是做了什么事讓她不高興了。進(jìn)了廂房，因想得沉，肚子倒沒了餓意。良久，才小心說道，“以后我會自己開車窗的。娘你不要?dú)庋阊?，我聽您的話?！?/p>

李墨荷看著她，百感交集。說她不懂事，說她自私，卻又說不通。她只是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罷了。輕嘆，“雁雁，我以后都會在你一旁，別人也能看得見你我母女親昵，犯不著特意讓旁人看見。做得再像，也不令人羨慕，只會嗤之以鼻?！?/p>

柳雁大窘，這才知曉她全明白了，羞愧不已，只是一個(gè)勁點(diǎn)頭。等小二將糕點(diǎn)一一擺上，吃了幾口，食之無味，筷子也放下了，“爹爹從來不會同我說那些話，訓(xùn)斥的也好，疼愛的也好，都不說。”

從來沒人會這么一言一行教著她，祖母說過，只有真心疼你的人，才會同你說大道理。那些不歡喜你的人，管你生死，管你好壞，都與他們無關(guān)的。想通這個(gè)，意外順心順氣起來。

李墨荷已經(jīng)將筷子重新拿起給她，“吃多些。”

柳雁點(diǎn)點(diǎn)頭，也夾了塊糕點(diǎn)給她，“娘也吃多些?！?/p>

兩人間的氣氛總算又融洽了，沒有方才緊繃繃的感覺。李墨荷見她開始吃，這才動(dòng)了筷子。

用完早食，李墨荷又帶柳雁去逛了商鋪，直到中午，才回到家中。

還不到用飯的時(shí)辰，柳雁也有些乏了，便想趁這點(diǎn)空余睡一覺，同她進(jìn)了院子，問道，“娘，我能在你那睡么？”

李墨荷想反正柳定義不在，也無妨，笑道，“你喜歡就去吧?！?/p>

柳雁自然歡喜，進(jìn)了屋里就坐在床上，本來等著嬤嬤給她脫衣脫鞋，可想到今日的事，伸手?jǐn)r了嬤嬤，“我自個(gè)來。”

管嬤嬤詫異，“這可使不得?！?/p>

李墨荷笑道，“讓姑娘自己來吧?！?/p>

管嬤嬤頓了片刻，不情不愿退到一旁，看著從不曾自己脫鞋的七姑娘，心疼得很。這哪有讓主子做這種事的人，果真是寒門家的女子，沒規(guī)沒距的?？珊逇w恨，也沒自己說話的份。

李墨荷笑意溫軟，越發(fā)喜歡這懂事的孩子，正看得心中寬慰，已有下人在外頭敲了門。

“二太太，您的娘家來人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