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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孟峰上的生活對無憂來說,極其的枯燥無味。
十五年的時間,似乎是彈指一揮間,可是每日她的生活只是一天又一天,一次又一次的重復著。起床以后便是早課,然后午時她才能走出去,去幻池和云煞聊天,然后一個時辰后,她就要回到經(jīng)堂繼續(xù)聽大師兄給她講經(jīng)。到日暮時分,師姐會過來陪她一會兒,直到落日以后,她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
她不能離開孟峰半步,這是師傅給她訂下的唯一的禁令,所以,她不敢逾越半步,盡管多少次她都走到了孟峰底的結(jié)界處,她還是望了望便走回來,而這幾年,她甚至已然不再踏上大殿前的那條長長的九百九十九級的臺階了。
師傅每天不會枯燥嗎?
大師兄說師傅在這里已經(jīng)守了千余年了,這樣的生活,當真能讓他仍是這般的安然?
已經(jīng)十九歲的她,有少女嫵媚的面孔,清靈脫塵,大師兄甚至有時候看到她偶爾綻開的笑顏,也會失神片刻。
云煞對她說,仙界里也甚少有比她再漂亮的女孩,可是她不知道,她看到過的女孩也只有二師姐,而她就要出嫁了,嫁給龍宮的太子。
她幾乎是一路冥思著走到了幻池的,她抱著手里的經(jīng)卷,忽然間心懶之極。
“云煞,我來了。”
對著湖面輕聲的叫了一聲,小臉上仍是一派的寂寞和無聊。
“你那三公子呢?”
云煞顯了身形,看不見那只守著她寸步不離的小狐貍,開口問到。
“師傅把它關(guān)起來了,昨天它抓傷了大師兄。”
“是嗎?丫頭。”
注意到無憂今天臉上提不起任何表情的小臉,云煞忽的對她說道。
“去看看你那棵樹吧,昨夜,綻出花苞來了?!?/p>
“是嗎?”
無憂一下子有了精神,忙跑到了梅枝的旁邊,一個個的數(shù)著。
“一,二,三,四,果然!我就說它能活嗎!”
興高采烈的往大殿的方向跑了去,她想要告訴師傅。
“師傅,師傅~~~”
水無憂自己在腳踝處系了個玉鈴鐺,所以當她跑動的時候,偶爾能聽到一兩聲極清脆的響聲。
推開了師傅的房門,卻不見師傅,經(jīng)堂也沒有。
就在她返回到大殿的時候,赫然的看到師傅正在半空的云頭,一雙悲憫的眼看在她的眼里,竟也生出了寂寞的情緒。
“什么事?”
“師傅,那株梅花生出了個花苞,它活了?!?/p>
“是嗎?”
庚桑下了云頭,看著無塵一臉的高興的神彩,輕聲的嘆息了一下,弱弱的聲音裹在空氣里,像是不可聞般。
“怎么了師傅?”
師傅看她的眼里,有一分異樣的情緒,無憂向后退開了一步,師傅像是有什么話要對她說一般。
“收拾一下,隨為師出去?!?/p>
“我可以出山?”
無憂聽見師傅要帶她出山,情不自禁的歡呼到。
“謝謝師傅!師傅萬歲,師傅萬歲!”
“無憂!”
庚桑伸出手扯住了在自己身前,歡快的身影。
“你娘的時辰到了,你可想再見她一面?”
他知道這一面后,她的塵緣就徹底的斷了,而她將也脫離凡世,在百年內(nèi)和他一起位列仙班。
“什么?”
聽到師傅凝重的語氣,她初有些不解。
“時辰到了?”
等她在嘴里念了一遍,再看向師傅那雙了然而又心懷悲憫的看著她的眼,她一下子懂了。
緩緩的點了點頭,她垂下了頭。
當水無憂和師傅在無塵寺的林中降下了云頭的時候,她赫然的發(fā)現(xiàn),這個地方竟是當初蜈蚣精把她劫走的地方。
“師傅就是這里。這就是當初蜈蚣精抓我和三公子的地方?!?/p>
她還有印象,當時蜈蚣精就是在這里弄斷了不遠處的一棵松樹。
“隨為師來?!?/p>
庚桑對水無憂點了點頭,然后打量了一下不遠處包裹著千層金色佛光正果的無憂寺,心里更是確定了些自己的揣測。
“噢?!?/p>
敲開了寺門,她對開門的無塵師傅說道。
“無塵師傅是我,水無憂?!?/p>
“無憂,進來吧?!?/p>
無塵和尚手捻佛珠,目光清靜的打量了一下,便側(cè)身讓水無憂和庚桑進了門。
“方丈在清修,無憂你自便吧?!?/p>
“謝謝無塵師傅?!?/p>
她心里一片了然,這次不會見到方丈了。
她邁步進了佛殿,給佛殿正中供著的彌勒佛上了香,虔誠肅靜的叩拜了三下,然后才站起身,走出了佛殿。
走到了師傅的近前,無憂對師傅說道。
“師傅,你進去嗎?”
“不了。我在這里等你?!?/p>
“好。”
她一個人尋著兒時的記憶里的路,甚至沒有什么遲疑的腳步,就已經(jīng)走到了寺廟后面的一個禪堂里。
按廟里的規(guī)矩,母親是不能住在廟里的,可是當初方丈還是讓父親和母親二人住在了后院的這間小院里。
推開有些破舊的門,清冷的房間里感覺不到生氣,只有桌上的佛香緩緩的燃著,一縷燃過后的煙氣緩緩的向上升騰。
父親的牌位很小,五個清淺的字刻在木牌上。
她走近了,規(guī)矩的跪了下去,磕了一個頭,然后站起身來。
“是誰?”
耳邊是娘的聲音,只是那音色里竟有讓水無憂揪心的疼,像是曾經(jīng)的夢魘都不曾存在般,她急切的走到了母親的床邊,坐下。
“是我?!?/p>
娘的手什么時候,只剩下了骨頭,包裹著那根根清晰可見的骨頭的皮竟像是在她的手里,即刻就會灰飛一般。
“無憂?”
母親的眼像是睜不開了,無神的眼睛里,灰蒙一片的看在水無憂的眼里。
“眼睛怎么了?”
“前幾年~~就~~~哭瞎了,”
她的娘親在說話的時候,斷斷的咳著,已經(jīng)是油盡燈枯的模樣了。
“娘?!?/p>
終是心甘的叫了一聲,多少年不曾流淚了,掉在自己的手背上,竟然是溫熱的一片。
“無憂,娘~~”
枯瘦的身體像是要起來的樣子,卻是怎么也動不了的,徒然的游絲的喘氣聲聽在水無憂的耳邊,讓她的心一陣陣的疼。
“我在?!?/p>
這個時候,她心里全然沒有了恨,那瘋狂的折磨她的噩夢和曾經(jīng)的恨意,竟片刻意全部破碎。
“這是~~給~~”
娘枯瘦的手在枕頭下,想要拿什么卻是徒勞的什么也沒有拿到,甚至動彈不得。
“我來。”
在枕下,水無憂拿出了一個金鐲子。她認得,這是母親身上唯一的飾物,上面雕著一朵吉祥的云彩。
“這是你爹給我的聘禮,”
重重的咳聲然后連帶著她唇角浸出的血漬,讓水無憂的娘親再也沒有力氣說什么,只見她閉著眼,狠狠的喘了半天的氣,才能開口。
“娘從來沒舍得賣了,現(xiàn)在,給~~~”
她的娘親就這樣昏了過去,再沒有那一縷游絲,像是已經(jīng)去了。
水無憂沒有法術(shù),剛要起身沖出去找?guī)煾?,卻看到牛頭已經(jīng)站在了母親的門前,看著她。
“是你?”
難道,母親就這樣去了?
水無憂握著拳頭,忽然她扯出了頸間的那塊鐘馗像,跪在了牛頭的面前。
牛頭側(cè)身閃過,一臉的冷峻的面容不改,只是淡淡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面無表情。
“求你,救救我娘?!?/p>
“不可能,無憂姑娘,你娘的時辰已到?!?/p>
“求你?!?/p>
水無憂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求些什么,甚至她根本就忘記了自己的半仙之體。
“無憂姑娘,沒用的?!?/p>
伸出灰色的手,牛頭上前攙扶起她。
“你娘的時辰已到?!?/p>
絕然的無情嗎?
水無憂咬著牙,眼淚掉在地上,像是斷了線的雨珠,怎么也停不下來。
她怎么辦?
“哎!”
看了眼她手里緊攥著的鐘馗像在自己眼里散著的暗綠的光芒,牛頭走到了無憂的母親的床頭。
伸手在她母親的頭頂凝了團銀白色的光。
“你要做什么?”
水無憂趕緊跑了過去,想要隔在母親和牛頭的中間,卻只能徒勞的站著,怎么也推不開牛頭的身子。
“你還可以和她說一句話。”
水無憂回過頭,竟看到娘親一身悠長的喘息的聲音,然后那雙灰白的眼睛,竟有了焦點,落在了她的身上。
“娘!”
“無憂?”
“是我!”
跪在了娘的床頭,頓時淚如雨下。
“這是?”
她的娘親看到了站在自己床邊的牛頭,像是明白了些什么,了然的又悠長的嘆了口氣。
“娘,”
“神仙,我能再見到他嗎?”
她看見娘親的視線里滿滿是希冀和乞求。
牛頭面無表情的看著,似乎在他的眼里是空空的一片,不見悲憫,也不見厭惡,只是淡淡的視線落在床上將死的人的身上,看著。
娘親用盡她最后的一口氣已然是咽下,而她認真的聽著空氣里的安靜,想要再聽一句娘親的話,或是聽一聲她喘氣的聲音,卻是再也沒聽見。
牛頭怎么樣取走娘親的三魂,她不清楚。
什么時候,她走出了娘親的屋子,她也不知道。
站在師傅的面前,她跌坐在地上。
窩著身子在那個抱起她的懷抱里,在他包容著她的淡淡的對她如同天堂的懷抱里,她失神的問道。
“師傅,爹爹是不是在下面等著她呢,否則她會寂寞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