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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走出古寨葫蘆莊向南大約兩華里左右,便是蟲叫鳥鳴、草色蒼茫的黃河野灘。
黃河像一條巨龍浩浩蕩蕩沖出了河道窄狹憋氣的邙山峽谷,一下河道變得通暢寬闊起來,洶涌澎湃的浪濤無拘無束愜意地向兩岸掃蕩起來,向黃河中下游肆意地釋放她的能量。從黃土高原和邙山上帶來營養(yǎng)豐富的黃土,在河道寬闊的中下游把黃土淤成了肥沃的黃河灘。
黃河灘的灘地面積有時多有時少,每逢夏季黃河漲水灘地就被河水侵占了一部分,到得秋冬季節(jié)黃河水小了,灘地就又變大了。離黃河邊兒遠一點兒的灘地,村民稱為“熟地”每年都種有莊稼。離黃河邊兒近的灘地,村民稱為“生地”,“生地”寒性大種莊稼不中,就只能長青草了,往往青草長得十分茂盛,這些草地是放羊放牛的好去處。村民在黃河灘的“熟地”上種莊稼從來不施肥,需要施肥的是村民稱為“老地”的村寨北邊的田地,可不施肥的“熟地”莊稼長得比寨北上了肥的“老地”長得還好。
從古寨葫蘆莊通向黃河灘的是一條能走牛車的黃土路,這條黃土路被千百年來都沒有多少改變的木頭輪子上鉚著厚鐵皮的牛車碾壓得慘不忍睹。這種笨重的牛車在春秋戰(zhàn)國時代就有了,并用作打仗的戰(zhàn)車,那時這種車輛也許是先進的,可跨越數(shù)千年這種車輛還在使用載物,不能不感嘆中國工匠造物頗能經(jīng)受歷史和歲月的考驗,也不能不感嘆中國人對古老傳統(tǒng)的留戀程度。這樣說雖然沒說到點子上,但作者實在找不出合適的詞,國人聽了也許會生發(fā)出一種另外的說法和別樣的感嘆。
無論怎樣平展的道路,經(jīng)過這種牛車的碾壓,都會變成坎坎坷坷不平展的道路,除非是那種鋪著地磚或石板的城里的道路。這種鉚著厚厚的生鐵塊兒的牛車車輪,好像不是在丈量路途,而是在對黃土的砸實和錘煉。這種本應(yīng)該擺進歷史博物館的笨重老牛車,兩個輪子順著車轍走起來搖搖晃晃、發(fā)出“咯咯噔噔”有節(jié)奏的聲音。要是失眠的人坐在牛車上不一會兒就打起了瞌睡——能夠催眠。要是難產(chǎn)的孕婦坐在牛車上,很可能搖晃不了多長時間孩子就出生了——能夠催產(chǎn)。但很少見有失眠的人兒為了催眠、和難產(chǎn)的孕婦為了盡快生出孩子,坐這種晃晃蕩蕩的老牛車。趕這種牛車一般都是上點兒年紀好脾氣的人兒,急性的人兒和年輕人兒趕不了這種老牛車,是害怕急出病來。這種老牛車慢悠悠的節(jié)奏,正是當?shù)乩限r(nóng)民的生活節(jié)奏。靠天吃飯的農(nóng)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下地干活兒、收工回家沒人催趕。他們天長日久養(yǎng)成了慢性的脾氣,就像拉車的老牛一樣,梗著脖子慢吞吞地低頭看著眼前幾步遠的道路,拉載著沉重的生活,不知道遠方的道路是平展還是坎坷,更難猜得出來遠方是怎樣的一個世界在等著他們。其實他們以往的生活道路就像老牛車碾壓的土路一樣,沒有一處不搖晃、沒有一處不“咯噔”。
土路上兩條互相對稱的深深車轍,無意中成了風流亢奮的地老鼠嬉戲追逐交配的跑道。車轍里有時會突然出現(xiàn)吞吃老鼠的大蛇,地老鼠自然就要付出風流的代價了。
夏天遇到雷雨大風的時候,車轍就變成了兩條渾黃的小河溝。小河溝里有時偶爾還會有一些不大的魚兒在游動,那是風暴挾裹黃河水,把黃河里的魚兒帶到了滿是雨水的車轍里,于是愛耍水的孩子們,就爭先恐后嘰嘰喳喳在車轍里摸起魚來。
車轍像地震留下的長長裂痕,曲曲彎彎一直延伸到無法再延伸的黃河灘上。牛車到了黃河灘上再向河邊兒走就走不動了,若再往前走車輪就被陷在黏糊的軟膠泥里,而且會越陷越深,即便是三頭犟牛也拉不出來。黃河灘里這種軟膠泥地表面看似硬邦邦的,可硬邦邦的一層薄土下邊暗藏著危險,薄土下邊是深深的又稀又黏的黃泥巴,不熟悉的人往往會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連狐貍野兔都不敢輕易踩這樣的危險灘地。
據(jù)說民國初期,有一個不知何黨何系的武官帶著家眷駐守進了原武縣城,他有一個大約十七八歲膽大風流愛騎馬兜風的妙齡女兒,一天只身騎馬兜風來到了黃河灘,由于她不熟悉黃河灘的情況,不小心誤入了黃河灘的危險地帶,坐騎一下陷進了黏糊的軟膠泥里了,她下馬想把坐騎從爛泥里牽出,可她立即也陷了進去。她想努力晃悠出來,可越是用勁兒晃悠越是陷得更深。她拼命掙扎想掙脫出稀泥巴,可稀泥巴里就像有一個魔鬼在向下拽著她的雙腳,不一會兒她的身子已經(jīng)陷進泥巴到了腰部,她絕望了,她向黃河灘放羊、放牛和割草的人們大聲哭喊呼救起來:“救命啊......救命啊......誰能把我救出來,我家有的是金條銀圓,一定會重謝的!”
她著急地看到這些大小男人兒愣在那兒的樣子接著又拼命哭喊呼救起來:“救命啊......快來救我啊!誰救了我,我就嫁給誰......快來人救我啊......”
她緊急凄慘的呼救人們聽得清清楚楚,可人們一個個瞪大眼睛伸長脖子束手無策,誰也沒啥辦法去救她,誰也不敢去救她,人們并非像冷血動物沒有同情心,也并非不想得到黃金銀圓,灘里有的是娶不起媳婦兒的光棍漢,因為黃河邊兒的人都知道去救她是徒勞的,反而會把自己陷進去小命兒搭進去,都知道自己的命比金銀美女重要。沒遲多長時間,這個倒霉的妙齡女郎和她那匹坐騎就被稀泥巴吞噬了。留下的只是人們的聲聲嘆息:“太可惜啦......太可惜啦......多么俊俏的閨女呀!”
土路上零零星星長著一些旱不死踩不爛倔強的牛筋兒草,這種低矮得不能再低矮的野草,一年到頭吝嗇得連一朵小花兒也不開,渾身上下一點兒香味兒也沒有,好像從來就與蝴蝶蜜蜂不來往,并且不愛群居偏愛孤獨,零零星星專意長在路面上硬邦邦的地方,好田地倒是不長這種怪脾氣的野草。這些其貌不揚的牛筋兒草非常地柔韌,趴在地上仿佛故意挑戰(zhàn)牲口的蹄子,牲口的蹄子越踐踏它就長得越起勁兒。這種貼著路面生長的野草食草動物都不喜歡啃吃,因為吃到嘴里嚼不爛還得再吐出來。唯有編草鞋的人兒,在秋天把這種野草連根兒鏘下來,晾干編成柔軟耐穿的草鞋,拿到街市上賣錢。
土路的兩邊長著一些稀稀拉拉沒有一點生氣的低矮臭蒿,淺灰色的葉子上落滿了塵土,散發(fā)出一種淡淡的、像是沒有老婆的邋遢光棍漢身上的汗腥味兒。臭蒿長到一定時候也開花兒,開的像米粒大小米黃色的可憐小花兒,不仔細看很難看到像害羞似的隱藏在葉子下的像是沾上了黃土顆粒的細碎花朵,這種不起眼兒的細碎小花兒更是難聞且更別致,猶如黃鼠狼放屁的味道。臭蒿像是有種自卑感,它的自卑可能來自自身的氣味兒。臭蒿這種難聞的氣味兒人和動物是討厭的,但蚊蟲是很害怕的。一場大雨過后,這些臭蒿就又精神了起來,像穿戴窩囊的小媳婦換上了新衣裳立即靚麗起來,路兩邊像兩條黛色的綢緞在風中飄動。但青枝綠葉的臭蒿依然散發(fā)出難聞的怪味兒,就像漂亮的姑娘得了狐臭病,雖然好看但不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