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依舊寒冷。

天空不知何時又開始飄起了小雪。

沈姝瑾直挺挺地站在宜秋宮廊下，一雙紅腫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殿門，不吵也不鬧。

一盆盆血水接連從殿內(nèi)端出，沈姝瑾每看一眼，臉色便白上一分。

“皎皎，已經(jīng)快三個時辰了，我讓人做了些羹湯，你吃些再等可好？”蕭宸端著一個玉碗站在沈姝瑾身邊，輕聲哄道。

沈姝瑾沒看他，只是依舊盯著殿門，小幅度地?fù)u了搖頭，“我吃不下......”

她的嗓音有些沙啞，鼻音也很重。話剛出口，眼中便再次滑下了兩行清淚。

蕭宸見狀，眼中劃過一絲疼惜，將玉碗遞給一旁的夏玄后，便拿出一方汗巾，輕柔地拭去了沈姝瑾臉上那兩顆晶瑩的淚滴。

耳邊依稀還能聽到沈夫人痛苦的喊叫，但那聲音已經(jīng)越來越微弱了。

驚馬、早產(chǎn)、胎位不正。

當(dāng)這些因素重合在一起，任誰都知道沈夫人如今的情況一定不容樂觀。

并且對于今日的驚馬事件，蕭宸始終覺得疑點重重。

通常來講，能作為世家高門出行馬匹的馬兒大多都是性情溫順，且受過嚴(yán)格訓(xùn)練的，安全性很高，一般不會輕易受驚。

且蕭宸在事情發(fā)生之后就專門派人仔細(xì)問過車夫，據(jù)車夫說，當(dāng)時周圍情況并無異常，馬驚得很突然，沒有任何征兆，他也覺得馬驚得很奇怪。

車夫的話讓蕭宸愈發(fā)生疑。

平陽侯府處在安興坊內(nèi)，與東宮相距并不遠(yuǎn)，途中只經(jīng)過永昌、來庭、大寧與永興四坊。這一片區(qū)域素來都是高門世家出入的多，自然不似鬧市那般喧鬧，又如何會莫名驚馬呢？

因此蕭宸覺得，此事絕非天災(zāi)，而是人禍。

只是這幕后之人......又會是誰呢？

“阿檀......阿檀！”

就在蕭宸垂眸深思時，殿內(nèi)卻突然傳出了太子妃略顯驚慌的叫喊聲。

太子妃在得知沈夫人與沈姝瑾出事之后第一時間就趕了過來，即便因為害喜，聞到血腥氣味會時不時地嘔吐，她也始終待在殿內(nèi)陪產(chǎn)，寸步不離。

“阿娘......阿娘怎么了？阿娘——”

沈姝瑾聽到太子妃的聲音之后，立刻就趴到了殿門上，一邊焦急地拍打著殿門，一邊大聲喊問著。

蕭宸見狀，也沒有阻止，正準(zhǔn)備抓一個換水的宮婢問問，下一瞬卻見太子妃身邊的素月快步從殿內(nèi)跑出來，神色焦急地低首道：“啟稟太孫，沈夫人脫力難產(chǎn)，方才吐出一口黑血后便昏迷不醒。馮掌醫(yī)瞧著那黑血不似尋常，認(rèn)為極可能是中毒所致，可先前診脈時并未診出沈夫人有中毒之象，且馮掌醫(yī)雖善婦癥，但并不精于毒理，眼下時間緊迫，馮掌醫(yī)無法確診沈夫人究竟所中何毒，不敢輕易用藥，因而太子妃特命奴婢出來尋您，請您即刻派人入宮，將尚藥局的趙、李兩位司醫(yī)請來，一定要快！”

中毒？！

蕭宸聞言大驚，立刻扯下腰間的魚袋，扭頭便對著身后的陰影處快速說道：“夏紀(jì)，拿著我的魚符去尚藥局即刻把人帶過來，快！”

“諾！”蕭宸話音剛落，那原本空無一人的陰影處便瞬間現(xiàn)出一道黑影。名為夏紀(jì)的黑衣人拿了魚袋，腳尖輕點，幾個呼吸間便已竄出數(shù)丈遠(yuǎn)，把素月都看得一愣。

夏紀(jì)。

東宮之中，夏字輩的宮侍明面上僅夏玄一人。

但實際上，只有極少數(shù)的人知道，夏字輩除夏玄外，其余四十二人皆為東宮暗衛(wèi)，是太子殿下秘密培養(yǎng)的死士。

可如今，他們竟已然被交于皇太孫手上了嗎？那太子身邊......可還有人暗中保護？

素月還在怔愣間，手腕卻被人一把攥住，她回過神來，入目的是沈姝瑾滿是淚痕的臉。

“中毒？我阿娘......我阿娘怎么會中毒呢？”

沈姝瑾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但她還是努力逼迫自己忍住，想要將事情問清楚。

素月眼中閃過一絲憐惜，蹲下身，輕聲安慰道：“四娘子莫要著急，具體的原因奴婢現(xiàn)在也不清楚，但是司醫(yī)很快便會趕來，趙司醫(yī)與李司醫(yī)都是醫(yī)術(shù)高明之人，又極善毒理，相信有他們二位在，沈夫人此番一定會母子平安的！”

“那我、我能進去看看我阿娘嗎？”

素月聞言，面上閃過一絲為難，“四娘子，殿內(nèi)血腥氣太重，實在不宜......”

素月話還未說完，沈姝瑾便已經(jīng)放開了抓她的手，轉(zhuǎn)而抓住了蕭宸的衣袖，哽咽著哀求道：“阿兄，皎皎不怕、不怕的......求你讓我進去看看我阿娘罷......阿兄......”

蕭宸見狀，眼中的疼惜更甚，只略思索了一番，便直接應(yīng)了下來：“好，皎皎莫哭，阿兄讓素月帶你進去?！?/p>

“素月，帶皎皎進殿罷，若是母妃問起，你便說是我的意思。”

素月聞言，只得無奈應(yīng)下，微微福身道：“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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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姝瑾一進殿門，便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她跌跌撞撞跑到榻邊，一眼就看到了面色慘白、已然陷入昏迷之中的沈夫人。

“阿娘......阿娘......”

沈姝瑾哭著想要上前，但卻被一旁的秋荷一把抱住，“女公子，不可，不可啊......沈夫人中了毒，又產(chǎn)中脫力，此時已十分虛弱，你剛從殿外進來，身上寒氣太重，可千萬莫要上前了?！?/p>

沈姝瑾聞言，立刻點頭，退后幾步，“好，我不上前，我不上前......”她扭頭，淚眼滂沱地伸手抓住馮掌醫(yī)的袍袖，眼底滿是哀求，“馮掌醫(yī)，求求你，救救我阿娘......救救我阿娘罷......”

“皎皎？你怎么進來了......”

就在這時，一道虛弱的女聲傳來，沈姝瑾應(yīng)聲回頭，便看見太子妃被兩名宮婢扶著，緩緩向她走來。

太子妃本是一直守在沈夫人身邊的，只是方才又有了孕吐反應(yīng)，這才不得不去了更衣室。

她的雙眼此時也已經(jīng)紅腫，看得出來也是哭了挺久的。

素月見太子妃回來，微微垂首，“稟太子妃，是太孫殿下命奴婢將沈四娘子帶進來的?！?/p>

沈姝瑾跑到太子妃身邊，努力壓制住哭意，小聲道：“太子妃姨姨......我阿娘......我阿娘她......”

太子妃輕嘆一口氣，帶著沈姝瑾在一旁的胡床上坐下，隨后將沈姝瑾攬進懷中，一邊輕輕拍著她的后背，一邊看著馮掌醫(yī)為沈夫人施針，口中低聲道：“皎皎莫怕，姨姨在這里，你阿娘一定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

她的眼中沒有絲毫焦距，只不停地重復(fù)著這句話，也不知究竟是在安慰沈姝瑾，還是在安慰著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