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瀾灣的工程進度

物業(yè)公司這個會議一開，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新總裁魏楠的愛將是蘇樾，也意味著蘇樾站到了峰東老臣們的對立面。

杜巧巧在會議室不聲不響地目睹了這一切，打心底里替蘇樾著急。散會時，杜巧巧往蘇樾的座位走過去，看見物業(yè)公司總經(jīng)理肖念正走到蘇樾面前，定定地看著她那好友：“蘇總確實有才華，不僅精通營銷專業(yè)，對物業(yè)管理也很有心得，看來，我需要多向蘇總請教啊。”

“不敢當啊肖總，古人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拿了峰東的工資，自然就得為峰東出力，這方面，我還得向肖總您學習?！碧K樾臉上堆著假笑，跟肖念打著哈哈。

在職場里混到總監(jiān)級以上，誰都是個戲精。

兩人周邊的空氣透著一股壓抑緊張，肖念雖是峰東最老資格的元老，但蘇樾微笑著回望他，氣勢竟然半點不輸。肖念咬了咬牙，眼中射出陰冷之氣，隨即，他捻著左手上的兩個核桃，轉(zhuǎn)身出了會議室。凝固的空氣隨之消散。

杜巧巧拉著蘇樾的手往外走，邊走邊抱怨：“小樾你是怎么了？今天怎么跳出來當了出頭鳥，太不像你的作風了吧，你腦袋被門夾了嗎？”

蘇樾默不作聲，杜巧巧越想越急：“這下全公司的老人都知道你是魏總的人，小心被他們沆瀣一氣地針對你，物業(yè)公司的事你跳出來干嘛？你忘記了你五年前在伊士地產(chǎn)是怎么被人整的么？”

聽到杜巧巧這句話，蘇樾停住了腳步，她緩緩走到樓梯口的落地窗前，俯視著34樓下面的大地，雖然是下午，天空卻有些陰沉，看起來快要下雨的樣子。

“我記得，巧巧。”望著落地窗外螞蟻一樣的人潮，蘇樾笑了笑：“知道我當時為什么要去房地產(chǎn)公司應聘嗎？”

“因為你喜歡的那個明星江依元？”

“他只是其中一個因素。但并不是我進入房地產(chǎn)公司的首要原因?！?/p>

“啊，那是什么？”

“你知道我出身于工廠區(qū)，小的時候我和爸媽住在江邊，童年時過得很快樂，但是長大后，發(fā)現(xiàn)我們那一塊兒地方，算是城市的貧民區(qū)。住的房子沒有規(guī)劃，全是各個廠子的集資房，有高有低，雜亂地散落在山頭山腳。在江城，像這樣的區(qū)域還有很多，也就是我們行業(yè)里說的舊城改造項目。最初，我想要進入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就是想好好改造我曾經(jīng)住過的地方。在這一行呆的時間長了，我發(fā)現(xiàn)開發(fā)商對于城市建筑的更新?lián)Q代，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碧K樾頓了頓，輕輕嘆口氣：“雖然我們進入房地產(chǎn)圈后，都很不屑這個圈里的一些潛規(guī)則，還有明爭暗斗。但是，任何行業(yè)都是如此，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雖然外界對我們有各種各樣的看法，但是，不可否認，是房地產(chǎn)改變了城市?！?/p>

“嗯嗯，這點我也贊同?！倍徘汕牲c頭：“但是，跟你今天發(fā)神經(jīng)跳出來當出頭鳥有什么關系？”

蘇樾伸出手指，輕輕彈了彈杜巧巧的額頭，笑著說：“你知道江城地產(chǎn)圈流傳的一句話吧，說我們峰東地產(chǎn)是一流的地段、二流的價格、三流的產(chǎn)品，四流的物業(yè)服務，這句話你聽到不覺得扎心嗎？如果有可能讓公司做出改變，那么，為什么不站出來呢？”

“我明白，可是，可是……”杜巧巧小聲嘀咕著：“那不是總經(jīng)理們干的事嗎？”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我們也是公司的一份子啊。”蘇樾橫了她一眼，邁步進入了電梯。

杜巧巧跟著走了進去，不滿意地哼哼著。

“怎么不讓你當優(yōu)秀員工啊？”

“那怎么行？優(yōu)秀員工的榮譽是要留給總監(jiān)級以下人員的，我看你倒合適?！?/p>

“滾?！?/p>

蘇樾的獨立辦公室位于36樓營銷中心的大辦公室內(nèi)，她剛走進辦公區(qū)，銷管經(jīng)理林書言就從格子間里冒出頭來：“蘇總，您開會期間，房緣公司的葉總給您留了一個東西，放在您桌上了。”

“好的，我知道了?！?/p>

蘇樾快步進入辦公室，果然辦公桌上放著一個小小的牛皮紙袋，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個肉夾饃，已經(jīng)有點涼了。蘇樾咬了一口，喝了點桌上保溫杯里的熱茶，這才把肚子里的饑餓感壓了下去。

這是葉騫留給她的。

“謝謝葉總，肉夾饃很管用?！碧K樾給葉騫發(fā)了微信，表達了感謝。

“可能有點冷了，先吃點墊墊，晚上早點吃飯?！比~騫幾乎是秒回。

蘇樾又咬了一口肉夾饃之后，腦海中不自覺回放起葉騫中午吃烤羊腰子的畫面。手機上接二連三響起的提示音，讓蘇樾沒有再多想。她搖搖頭，將肉夾饃放到一邊，喚醒了電腦，開始處理積壓的工作。

——

傍晚，蘇樾從公司出發(fā)，驅(qū)車經(jīng)過兩個區(qū)，到達了峰東悅瀾灣。

她并沒有直接進入銷售中心，而是把車停在了工地外。亮出工作卡，找工地守衛(wèi)要了安全帽，深一腳淺一腳地進入了工地，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她想趁著天沒有完全黑下來，看看即將開盤的3號樓和7號樓的工程進度，倒底有沒有達到29號開盤的要求。雖然魏楠已經(jīng)打了電話，但是親自去到現(xiàn)場，跟進施工進度，那才是最可控的。

工地上一派熱火朝天，燈光通明，踩著凹凸不平的泥濘道，蘇樾站到一處小土坡上，數(shù)著建好的樓層。遠遠地，有兩個戴著安全帽，穿著雨靴的男人向著蘇樾走了過來，那正是悅瀾灣項目的項目總陳實和工程經(jīng)理項坤。

“我說是誰呢，都晚上了還到工地上來看，原來是蘇總?！标悓嵾h遠地就大聲跟蘇樾打招呼：“蘇總還親自過來數(shù)樓層啊，給我說呀，我拍照微信發(fā)你就行了?！?/p>

蘇樾笑了笑：“我過來梳理一下蓄客情況，順便過來看看工地。”

項目總陳實和工程經(jīng)理項坤來到了她面前，清一色的黝黑粗糙的皮膚，嘴唇干裂著，衣服上滿是泥點子和灰，腳上的雨靴也臟得看不出來本來面目。她其實蠻喜歡跟建筑工地上項目部的人打交道，這幫學理科出身的人性格爽直，說話也從不拐彎抹角，跟那幫坐辦公室的人比沒那么多心眼。

“陳總辛苦啦，今天晚上要加班嗎？”

“當然啊，為了你們營銷部能在月底開盤，我們可是累得幾天幾夜沒合眼了。工人們組織了幾班倒，塔吊也沒歇著，這短短幾天時間，我們又追加了兩個塔吊。”

陳實一臉辛酸，喝了一口項坤遞上來的礦泉水。他并沒有跟蘇樾提魏大總裁電話的茬兒。

“我們營銷和項目部是一體的嘛，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們供貨及時，我們賣得快，資金也就回得快，公司可運作的拿地的資金就越充足，這才是良性循環(huán)，你說是不？”

蘇樾數(shù)了數(shù)樓層，按目前的進度，在25號時應該能完成任務，心情大好：“行啊，陳總，進度很快嘛，陳總威武！”

陳實苦笑。站在一旁的工程經(jīng)理項坤突然開了口：“這要放在幾年前，本可以用技術手段解決，根本不需要這樣實打?qū)嵉貋硇?。?/p>

蘇樾和陳實都明白工程經(jīng)理說的“技術手段”是什么。

那幾年，當項目急需開盤但修建的主體結(jié)構達不到預售要求時，他們會在已修好的主體結(jié)構邊框上搭鐵架，搭到預售要求的樓層，然后將制作好的深綠色噴繪布圍在上面，一層層地搭成密不透風的罩子，里面是空的，并沒有鋼筋水泥和一磚一瓦。只要房交所的工作人員不走近細看，再碰上不太好的天氣，也算像模像樣。等他們一旦拍完照離開，再拆掉這些綠色的噴繪布，加緊修上去。

這個“技術手段”是違規(guī)與欺騙，但在那幾年，江城所有的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幾乎都這樣操作過。

“別亂想了，違規(guī)的事兒我們不會干，老老實實加班加點地干就是了?！标悓嵟牧伺墓こ探?jīng)理項坤的肩：“我們得給蘇總保證，25號絕對修到11層?！?/p>

蘇樾哈哈一笑：“陳總，你的保證我聽進去了，我會讓銷售經(jīng)理每天過來拍施工進度的，這事兒，我可是很認真的?！?/p>

陳實苦著臉：“哎，我們公司的女人可真不好對付！”

“蘇總說得對呀，要是每個人都跟蘇總一樣，我看峰東早就進入全國TOP10了?！睅讉€人的背后突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大家齊齊轉(zhuǎn)身扭頭，才看到魏楠不知什么時候站到了他們身后。

“哎呀，魏總，您什么時候來的？”陳實有點慌，暗自幸慶他方才沒說什么出格的話。

蘇樾也很詫異，她沒想到魏楠會過來。

“和蘇總一樣，我也過來看看進度?！蔽洪隽朔鲱^上的安全帽，很坦然地走進工地深處，陳實和項坤走在他旁邊，回答著魏楠提出的各種工程問題。蘇樾也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

魏楠突然停了下來，回過頭指了指蘇樾的修身西裝裙：“蘇總就別跟過來了，天黑下來了，這兒亂石塊廢鋼筋太多，地不平整，一會兒小心摔跤，刮壞了這么好看的衣服。”

“可是……”

“別可是了，早點下班回家休息，路上開車小心?！彪S后，他和陳實項坤一起向最近的一個塔吊走去。

蘇樾沒再繼續(xù)跟上去，魏楠說得對，她穿著辦公室里的小高跟，剛才進來時就扭了一下差點摔跤。她有散光，晚上不戴眼鏡根本看不清路。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魏楠竟然會關心她。蘇樾的內(nèi)心有些欣喜。

——

夜深了。

江城一家知名的日式料理店里，峰東物業(yè)公司總經(jīng)理肖念左手纏著佛珠，右手扭動著兩個核桃，驀地睜大了常年累月耷拉著的眼皮，死死地盯著面前說得口沫橫飛的趙東。

沒聽錯的話，剛剛趙東說的那句話是：“我要在半路做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