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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顧大人為何要幫我?”
沈清霜垂著頭,眉眼在暗處讓人看不真切。直到月光從窗欞縫隙漏進(jìn)來,細(xì)碎地落在她染血的衣角上,沈清霜也沒等到他的回答。
她一介罪臣之女,沒有絲毫利用價值,而顧硯之卻是現(xiàn)下朝堂之上說一不二的權(quán)臣,他為何要冒著得罪太后的風(fēng)險,屢次對身處絕境的沈家遞來一線生機?
可惜顧硯之最后離開時也沒給她一個答復(fù),只是叫人來將痛昏過去的王翰送回府上。而他留下那一絲若有似無的梅香混著教坊司偏房的血腥氣,卻還一直在她鼻尖縈繞。
當(dāng)天邊第一縷晨曦破曉之時,將整個教坊司偏殿都照亮了,因著昨晚上兩人的纏斗,此刻整個房間都顯得有些狼藉。
她蜷縮在角落的陰影里,指尖無意識地摸著玉帶鉤的斷口。
這枚玉鉤內(nèi)側(cè)刻著漕運司的暗紋,紋路細(xì)如蛛絲,卻割得她指腹?jié)B出血珠。
尤記得三年前父親在書房挑燈夜談時,曾指著案上密函對她說過:“戶部直掌漕運司,而這漕運司主管整個冀朝的河運,倘若有天這河運一斷,那整個江南百姓的活路便攥在這些人手里。”
如今這活路,倒成了勒死沈家的一股絞繩。
但這王翰身為漕運司的主事,行事卻如此膽大包天,沒有絲毫顧忌,就連吳嬤嬤提起陛下和顧硯之時,他臉上都未見半分懼色,他背后究竟是誰在撐腰,能讓他如此有恃無恐?
“哐當(dāng)—”
門扉被人一腳踹開,綠蕪手中捏著帕子掩住口鼻,厭惡地掃視滿屋血腥,
“相府千金倒是命硬,昨夜和王大人鬧出這么大動靜,現(xiàn)在竟還能喘氣。”她抬腳踢翻沈清霜膝邊的銅盆,污水潑在青磚之上,倒映出沈清霜蒼白如鬼的臉龐。
“吳嬤嬤吩咐過了,沈大小姐金枝玉葉,這雙手想必也是細(xì)嫩得很,日后太后宮中的夜香桶便全歸你一人洗刷了?!?/p>
沈清霜的睫毛顫了顫,目光落在綠蕪裙擺上。
那是江南難得的蜀錦,她記得這蜀錦一年供奉不過十余匹,就連宮中嬪妃都難得一見。
她忽然想起陸靖琪的衣角縫制的龍鱗暗紋。
綠蕪見沈清霜沒有絲毫反應(yīng),冷笑一聲:“看來沈大小姐是還認(rèn)不清局勢。”
她揚手一揮,幾個粗使婆子立刻架起沈清霜,一路拖行至慈安宮偏殿后巷。
三十余個鎏金夜香桶,在她面前整齊排列,腐臭味嗆得人幾欲作嘔。
綠蕪斜倚在朱漆廊柱旁,指尖還捻著半塊蜜餞,瞧著沈清霜笑吟吟道:“聽聞沈小姐要來咱們教坊司,姐妹們特意給你都留著呢,姐姐可得仔細(xì)著刷,這桶底若是留了半點污漬......”
她突然揚手,蜜餞核‘啪’地砸向沈清霜額角,“那就莫怪本姑娘將你如同此核,剜肉剔骨了!”
沈清霜沉默著跪坐在青石板上,木刷擦過桶壁的‘沙沙’聲混著綠蕪等人的譏笑聲,仿佛鈍刀割肉,她就像耳聾般木然。
左腕的潰爛處被鹽水浸得鉆心痛,她也恍若未覺,這點痛感,比起嫁做陸家婦的這三年,根本不值一提。
她只專注地刷著手中的恭桶。
突然...指尖似乎在桶底觸及紋路......
“嘩啦——”
一桶穢物兜頭潑下。
綠蕪拎著空桶站在一旁,笑得花枝亂顫:“哎呀,都怪妹妹手滑了,果然這相府千金的氣度,與這腌臜物相襯得很?!?/p>
黏膩污物順著沈清霜發(fā)梢滴落,桶中的蛆蟲因著重見天日,此刻正不斷在她肩頭蠕動,四周看熱鬧的宮婢的竊笑聲,如同針刺進(jìn)她心里。
說起拜高踩低的能力,那皇宮中的奴才們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
但凡在宮中侍奉年歲稍長一些的,無一人不知這位相府千金,沈清霜。
那可是幼時被先皇抱在手里哄著長大的,比起皇宮那些母家地位不高的皇子們都要金枝玉葉的存在。
當(dāng)初宮中不少奴才都將這位視作未來皇后,押寶似得對這位主子好。如今這人卻在這給太后刷恭桶,這樣的事又怎會少了些好事者呢。
“瞧瞧,這可是先帝都捧在手心的京城明珠!”一名膽大些的老宮女啐了口唾沫,“當(dāng)年在御花園放紙鳶,連太子殿下都要替她牽線,如今倒成了刷恭桶的賤婢!”
這人之前和老姐妹打賭沈清霜日后必登頂鳳位,到最后足足輸了兩個月月錢。
沈清霜垂下眼眸,掩住眼底的寒光,指尖悄悄在桶底仔細(xì)撫過。
是戶部的‘漕’字徽記!
之前聽父親提起過,江南漕運貪腐案的關(guān)鍵證物便是刻有此徽的官造稱重器具。她默不作聲,佯裝擦拭桶壁,指甲卻狠狠摳向徽記邊緣,碎屑混著血泥藏入袖中。
“還不快來替本姑娘將鞋舔干凈?!本G蕪沾染上些許污漬的繡鞋碾上她手指,用力到鞋尖金線幾乎刺入她的骨縫之中。
“相府千金的舌頭,舔起穢物來想必也比旁人靈巧!”
沈清霜突然仰起頭,望向綠蕪的黑眸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綠蕪姑娘今日抹的可是螺子黛?此物可是產(chǎn)自西域,一斛價值千金......”
她染血的唇角勾起譏誚,“不知教坊司的月錢,夠不夠姑娘畫一次眉?”
綠蕪臉色微變,踉蹌著后退半步。
沈清霜失去桎梏,趁機只手撐地,支撐自己慢慢站了起來,卻一個沒站穩(wěn),‘不慎’撞翻身側(cè)的恭桶。
正桶污水倒地,瞬間漫過綠蕪的繡鞋,她尖叫著跳開,“賤人!你定是故意的!”
清霜立刻伏地叩首,“奴婢該死。”
只在說話間,袖中碎屑便已穩(wěn)穩(wěn)落入懷內(nèi)。
直到日暮時分,沈清霜才將所有恭桶清洗干凈,卻沒能休息片刻,直接被押去浣衣局幫忙漿洗宮裝。
途徑御花園梅林時,吳嬤嬤突然從轉(zhuǎn)角走出,見她們一行人,立刻喝道:“跪下!若是沖撞了太后娘娘的步攆,哪是你們幾條賤命賠得起的!
沈清霜被吳嬤嬤一把推倒,猛然撞上假山石上的石棱,鮮血糊住視線的剎那,她似乎瞥見吳嬤嬤袖口掠過九瓣梅暗紋,與顧硯之官袍上的繡樣分毫不差。
“蠢貨!藏個東西都能留下血漬!”吳嬤嬤揚手甩了她一耳光,聲音卻壓得極低,“戌時三刻,西角門第三塊磚。”
接著她只感覺懷中一輕,繼而耳畔便傳來步攆環(huán)佩的叮咚聲。
步輦環(huán)佩聲由遠(yuǎn)及近,帷幔中透出太后慵懶的嗓音:“這罪奴倒是眼熟得很......”
金絲護(hù)甲挑起紗簾一角,沈清霜看清那張帷幔后的那張盡管養(yǎng)尊處優(yōu),卻還是略顯老態(tài)的臉。
“罷了,將死之人,不必在這污了哀家的眼睛。”
沈清霜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三年前父親看著太后賞的百年山參苦笑的模樣還歷歷在目。
如今那參須,怕是也想要染盡他們沈家最后一滴血了。
步輦慢悠悠往前行,只能依稀看到吳嬤嬤揪著沈清霜的發(fā)髻將她拖起,嘴里還在高聲罵道:“現(xiàn)在就去把教坊司所有恭房刷十遍,不刷完不許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