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中的霉味混著身上那股子血腥氣，直沖她鼻腔，沈清霜心如鼓雷卻不敢有絲毫停留，后背緊緊貼著濕hua的石壁疾行。

暗道中的老鼠聽到響動(dòng)，慌亂從腳邊逃竄時(shí)帶起陣陣陰風(fēng)。她攥著吳嬤嬤塞給她的蠟丸，指腹觸及到蠟丸上熟悉的暗紋。

這是她兄長沈知修幼時(shí)教她刻的梅枝紋，后面被他當(dāng)做沈家軍獨(dú)有的徽記，蠟丸里必定藏的是兄長的消息。

百步外的月光近在咫尺，后方突然傳來鐵鏈絞動(dòng)的聲音。

青銅鎖環(huán)刮擦磚石的尖嘯刺破耳膜，她聽到一道溫潤含笑的嗓音，裹著三分淬毒的親昵：“這皇宮中的耗子洞，倒是一年比一年瞧著精巧。”

沈清霜猛然回頭，陸靖琪的玉扳指扣在磚壁上，玄鐵甲胄聲自四面八方涌來。

吳嬤嬤被兩名侍衛(wèi)反剪雙臂按在地上，那桿從不離身的翡翠煙槍墜地碎裂，身上暗紅官袍衣擺卻不見半分褶皺。

“夫人這般急著出逃，可是嫌為夫招待不周？”

陸靖琪閑庭信步般踱來，指尖在玉扳指上輕轉(zhuǎn)，扳指上的寶石，折射出的冷光映著沈清霜那張蒼白的臉，“亦或是這教坊司的待客之道讓夫人不喜了？”

他靴尖碾過吳嬤嬤的小腿，骨骼錯(cuò)位的‘咔嚓’聲在暗道中格外清晰。

沈清霜突然注意到，眼前這群侍衛(wèi)甲胄下的手腕皆纏著明黃絲絳，這分明是太后近衛(wèi)才有的標(biāo)識。

“我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鄙蚯逅蝗蛔蚕蜃髠?cè)磚墻，青磚翻轉(zhuǎn)的剎那盯著陸靖琪寒聲道：“沒想到陸大人倒是越活越回去，事情辦砸竟還要遷怒旁人?！?/p>

污水裹著她墜入暗河前，火把映出吳嬤嬤低垂的眉眼。老人鬢邊銀絲散亂，渾濁的眸中卻無半分慌亂，仿佛這折辱絲毫勾不起她的情緒波動(dòng)。

......

教坊司的青磚還沁著早春三月的寒氣，沈清霜在刑架上睜開眼時(shí)，琵琶骨處的鐵鉤正往下滴著血珠。

陸靖琪把玩著從暗河撈出的玉簪，玉玨上的明黃絲絳垂在她染血的鎖骨：“夫人想逃出去找誰呢？”簪尾突然刺入她潰爛的傷口，“又是何人給夫人這個(gè)膽子？”

滿堂死寂中，吳嬤嬤拿著鱷魚剪走近，侯在階下。她渾濁的眸子掠過沈清霜腳踝，那里系著一根紅繩結(jié)。結(jié)上串著的玉珠已褪成灰白，卻仍固執(zhí)地纏在沈清霜那嶙峋的骨節(jié)上。

“我記得教坊司的規(guī)矩是，出逃者需受剔骨之刑。”陸靖琪用發(fā)簪尾端挑起沈清霜下頜，“但一日夫妻百日恩，若夫人肯指認(rèn)是受顧硯之蠱惑......”

“做夢！”

鋼鞭破空聲驟起，吳嬤嬤揮起鞭子，直接打在沈清霜瘦弱的身軀上。

可那力道看似狠厲，鞭梢卻次次貼著青磚擦出火星，打在沈清霜身上時(shí)，已卸了大半力道。

沈清霜配合著發(fā)出慘叫，余光瞥見廊下宮婢們攥緊的帕子，教坊司這些平日看著跋扈的婢子，此刻竟都屏息垂首，宛如石雕。

她忽然想起幼時(shí)隨父親巡視教坊司，吳嬤嬤端坐高臺訓(xùn)話時(shí)，滿庭罪奴亦是這般鴉雀無聲。

“嬤嬤這鞭法，倒讓本官想起先帝暗衛(wèi)的'游龍式'?！标懢哥魍蝗怀鍪挚圩菋邒咄蠊?，玉扳指壓著她虎口的舊疤，“可惜暗衛(wèi)首領(lǐng)二十年前就死了，嬤嬤說是不是？”

沈清霜心頭劇震，父親曾提過先帝有一支影衛(wèi)，首領(lǐng)擅使九節(jié)鋼鞭，能在鞭風(fēng)里藏三十二種殺招。而此刻吳嬤嬤腕間暴起的青筋，正與記憶中父親比劃的招式重合。

“老奴粗鄙，不知什么暗衛(wèi)首領(lǐng)，只識得咱們教坊司的規(guī)矩。”吳嬤嬤腕間青筋慢慢隱去，將揮出去的鋼鞭硬生生收回來，穩(wěn)穩(wěn)卷在自己手臂上，她側(cè)眸看向階下侍衛(wèi)，低喝道：“還愣著作甚！”

暗處竄出個(gè)粗使婆子，一桶鹽水兜頭潑下。沈清霜在劇痛中蜷縮，卻在咸腥里嗅到極淡的金瘡藥香，似乎是她在陸府經(jīng)常能收到的那金瘡藥的味道。

“行了?！标懢哥魈种浦梗局蚯逅念^發(fā)拖向暗牢，“沈清霜可是本官的發(fā)妻，若是被你們折磨致死，本官的臉面朝哪放？”

......

終日不見天日的暗牢中石壁滲著水珠，沈清霜不知道過了幾日功夫，只是數(shù)到第九十七滴時(shí)，鐵門吱呀開啟。

綠蕪提著一盞燈籠裊娜而入，裙擺掃過滿地臟污，嬌聲笑道：“看姐姐這身傷，真真是比我們教坊司特質(zhì)的舞衣還要更艷?！?/p>

珊瑚鏈纏上脖頸的瞬間，沈清霜嗅到鏈尾金鈴里的醉夢香，又是這醉夢香，陸家祖?zhèn)鞯拿韵阍趺丛诰G蕪貼身的東西上也能嗅到。

她佯裝掙扎，斷指悄悄勾開綠蕪腰間荷包，一枚玉墜子悄無聲息地滾落草席。

“你以為吳嬤嬤真能護(hù)住你？”綠蕪尖利的指甲劃過她周身沒有處理，已經(jīng)有些潰爛的傷口，“那老東西不過是......”

“綠蕪姑娘。“

門外突然響起整齊的跪拜聲，吳嬤嬤捧著藥匣立于階前，翡翠煙槍雖已碎裂，可別在腰間的玄鐵管身仍泛著冷光。

綠蕪指尖一顫，珊瑚鏈的金鈴撞出清響：“嬤嬤深夜來此，莫不是要替這罪奴收尸？”

“老奴奉太后口諭查驗(yàn)人犯?！眳菋邒呦崎_藥匣，取出的卻是沈清霜遺落的染血襦裙。

裙角梅枝紋在琉璃燈下泛著金絲，正是顧硯之官袍上的繡樣。

綠蕪冷笑退開半步，繡鞋卻無意將玉墜碾入磚縫之中。

沈清霜伏地咳嗽，借著撫胸平喘的動(dòng)作遮掩攥緊掉落的玉墜，棱角刺入掌心的觸感讓她驟然清醒，綠蕪身上這玉墜子，竟也有漕樣印記！

“嬤嬤難不成是想要保下沈清霜？”綠蕪?fù)蝗皇沽?，腰間的珊瑚鏈突然纏向吳嬤嬤，“別忘了您當(dāng)年是怎么一步一步爬上來的......”

“老奴只記得先帝賜過一道口諭。”吳嬤嬤枯掌扣住珊瑚鏈，虎口處的舊疤在燈籠的照耀下猙獰如蜈蚣，

“教坊司的青磚底下，埋著的是半座皇宮的舌頭?！眳菋邒呤滞蟀l(fā)力，手中的珊瑚鏈應(yīng)聲斷裂，翡翠碎片濺在綠蕪裙擺上。

“看來真是老奴年歲大了，竟讓這教坊司中的人也生出旁的心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