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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沈清霜從混沌中清醒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jīng)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身上蓋著柔軟的棉被,耳邊只有木炭燃燒傳來輕微的噼啪聲,周遭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藥香味。
透過層層堆疊的床幔外,沈清霜能隱約看見一個以玄色面紗半遮面身著一身素裙的女子,正佝僂著身形,在房間正中央的丹藥爐前專注地細(xì)細(xì)探看著。
“咳咳——”沈清霜實在是忍受不了嗓間的瘙癢感,咳嗽出聲。
蒙面女子聞聲,轉(zhuǎn)頭朝床的方向看過來。
沈清霜待看清女子眉眼之時,心頭忽然一顫,這女子的模樣怎么讓她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姑娘且忍忍吧?!卑④频纳ひ羯硢。闷鹕磉叺乃幤孔呓策?,指尖蘸起瓶中藥膏,涂抹在她身上那些潰爛的傷口上,翠綠的藥膏帶來一股子清涼,讓她周身的疼痛感緩解不少。
下一刻,阿芷的手突然在她第三根肋骨處,重重一按,沈清霜痛的仰頭,卻見梁上垂落的燈罩中,竟嵌著一塊沈家的家仆的腰牌。
“這...”沈清霜疑問還未問出口。
阿芷已經(jīng)停下手中的動作,啞聲開口道:“姑娘昏迷在暗牢之中,吳嬤嬤將你帶過來讓我救治,你已經(jīng)在我房里昏睡近五日功夫了。”聲音頓了頓之后,似是考慮良久,還是忍不住開口道,
“若不是早年間姑娘身子骨養(yǎng)得好,這一身的傷怕是早就要了命,日后姑娘還是要惜命些?!?/p>
突如其來的關(guān)心,讓沈清霜心中的疑團愈發(fā)大了,
但女子并未給她問出口的機會,只是直言道,“吳嬤嬤吩咐過,若是姑娘醒過來,便去春令苑中尋她吧。”
春令苑是吳嬤嬤在教坊司的住所,除卻嬤嬤的命令,平日里從不讓人靠近。
沈清霜踩著虛浮的腳步推門而入時,吳嬤嬤正跪在香案前,供桌上沒有牌位,只擺著一柄短成三截的九節(jié)鋼鞭,鞭身上纏著褪色的紅綢,紅綢尾端能依稀看出繡著‘林五娘’三字。
這不是先帝的那位暗衛(wèi)首領(lǐng)的閨名嗎?
沈清霜瞳孔驟縮,這位首領(lǐng)的閨名鮮為人知,更多知道的是這位暗衛(wèi)首領(lǐng)的代號,癸丑。
癸丑的閨名,她也是偶然間聽父親提起的。
先帝登上帝位之初,便以鐵血手段鎮(zhèn)壓朝堂之上的暗流,而麾下暗衛(wèi)首領(lǐng)癸丑最擅使鞭,一根九節(jié)鋼鞭,短短兩日功夫,直取了三十七位肱骨大臣的性命。
“三十年前,老奴便是使得這根鞭子,抽斷了三十七根脊骨。”吳嬤嬤起身,輕撫著鞭梢焦痕,炭火映得她的側(cè)臉忽明忽暗。
沈清霜順著吳嬤嬤的動作看向那根斷鞭,過了這么久,如今這斷鞭的斷口處仍沾染著黑褐色的血跡,仿佛在訴說著不甘。
“姑娘可知為何這根斷鞭在老奴這里?”吳嬤嬤突然挽起袖口,小臂間猙獰的烙痕組成一個‘奴’字,傷口之下卻還隱約可見一處梅花樣的刺青。
“因為老奴親手將這根先帝親賜的鞭子折斷,將所有暗衛(wèi)名冊獻給當(dāng)時的皇后娘娘?!?/p>
沈清霜震驚地踉蹌著后退,腰間撞到供案,讓桌上的貢品掉落一地。
她終于明白為何教坊司突然來了一位名不經(jīng)傳的掌事吳嬤嬤,她這教坊司掌事的位置,竟然是用先帝暗衛(wèi)一百零八人的血肉鋪就的!
林五娘,林五娘...吳嬤嬤......
原來吳嬤嬤竟然就是那個被史書抹去痕跡的暗衛(wèi)首領(lǐng)!
可歷代暗衛(wèi)首領(lǐng)只聽令皇帝一人,為何會突然向太后投誠?
窗外忽有瓦片碎裂聲,吳嬤嬤的鋼鞭如同游龍出洞,瞬間卷住屋檐下那片黑影的脖頸拽進屋內(nèi)。
“掌事饒命!”阿芷的脖子被鋼鞭勒出血痕,“奴婢只是擔(dān)心沈姑娘?!?/p>
阿芷遮面的玄色面紗,在拉扯間被掀開,原被玄色面紗遮住的半張臉上,竟是疤痕滿布。
頓時,沈清霜如墜冰窖。教坊司這個醫(yī)士竟是她早年宣稱病逝的乳母!
“擔(dān)心?”吳嬤嬤冷笑,鞭梢挑開阿芷袖口,一枚刻著‘慈安’字樣的玉牌滾落在地,“你向來隱蔽得很,怎么今日為了沈清霜露出馬腳了?!?/p>
“我...”阿芷語塞,手腳慌忙將玉牌藏進懷中,不想被眼前人看見?!芭静粫c太后說什么,只是擔(dān)心沈姑娘病體剛愈就...”
吳嬤嬤卻不肯聽她說完,手中的鋼鞭揚起,
身側(cè)的沈清霜突然撲跪在地,攥緊吳嬤嬤的鋼鞭,任由倒刺扎入掌心,“姑姑是我幼時的奶娘,不知是何緣故隱姓埋名入了教坊司,還請嬤嬤饒她一命。”
她娘親在生產(chǎn)時早逝,自她出生以來便是奶娘帶她長大,奶娘待她親厚,她也同樣視如親人,可惜在她十歲時,突發(fā)惡疾去世。
原本的悲痛,如今看來,不過是太后早就將這枚棋子安插在沈府之中罷了。
吳嬤嬤收下鞭子,看著癱軟在地上還忍不住望向沈清霜的阿芷,冷聲道:“算了,起來吧?!?/p>
阿芷連滾帶爬起身,想扶起沈清霜,她卻掙脫她的手,固執(zhí)的跪在地上,她只能捧著沈清霜被倒刺刮得血肉模糊的掌心心疼得不斷落淚。
“求嬤嬤教我!”沈清霜垂著頭,“清霜不想再當(dāng)任人宰割的羔羊,只求能得自保能護家人之力。”
屋外暴雨突然傾盆而下,吳嬤嬤凝視著她染血的掌心,恍惚間像是看見了二十年前的自己,那時先帝剛登朝堂,執(zhí)她之手在梅樹下起誓:“待肅清朝堂后,五娘可愿與朕相伴一生?!?/p>
可轉(zhuǎn)眼功夫,已是物是人非,她為了能保下愛人性命,親手將生死與共的同伴名冊上交,頂著‘吳嬤嬤’的名號茍活至今。
“我沒什么好教你的?!眳菋邒咄箝g一個用力,將鋼鞭從沈清霜手中抽出,“使鞭的功夫,不是一朝一夕能習(xí)得,待你學(xué)成,怕是沈相的尸骨都臭了。”
“清霜不是說學(xué)鞭,而是想學(xué)媚術(shù)。”沈清霜一雙杏眸堅定的望著吳嬤嬤。
世人皆知先帝的暗衛(wèi)首領(lǐng)一手九節(jié)鞭使的出神入化,可不知道的是,其一身媚術(shù)才是暗衛(wèi)首領(lǐng)癸丑的看家本領(lǐng)。
“媚術(shù)不是勾欄手段,是殺人的刀。”吳嬤嬤突然俯身捏住她的下頜,將藥粉混著酒液灌入她喉中,“但老奴教不了你。”
沈清霜嗆出滿口猩紅,“為何?”
“你學(xué)了便會成為下一個林五娘。”吳嬤嬤的枯手按在她心口,噬心蠱應(yīng)聲躁動,“你以為太后為何留下我的性命,她要看我先被捧上云端,再摔進泥潭中,永世不得超生,就像如今她對沈家那樣?!?/p>
沈清霜的意識在慢慢散去,只依稀聽到吳嬤嬤輕嘆一口氣,說道:“但你與我不同,你只需在這教坊司之中蜷縮著活下去,其余靜待顧硯之佳音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