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若是霜兒不能救出您...您會(huì)在心里埋怨霜兒無能嗎...”

她蜷在搖搖欲墜的房梁下，右腿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著，綠蕪臨走前還擔(dān)心她會(huì)逃，一記重錘，生生敲斷了她的腿骨。

火舌如毒蛇的信子舔著沈清霜的后頸，燒焦的皮肉混著血腥氣鉆入鼻腔，沈清霜恍惚間似是看見三歲那年的自己，正踮腳趴在爹爹最喜歡的紫檀棋案上。

手指卻執(zhí)棋不穩(wěn)，讓指尖的黑子“啪嗒”跌進(jìn)青玉茶盞，濺起的水珠沾濕了父親繡著鶴紋的袖口。

“霜兒若是學(xué)不會(huì)棋，爹爹會(huì)惱嗎？”

“無事，便是天下人都說爹爹的霜兒愚鈍，那霜兒依舊是爹爹心頭最寶貝的那個(gè)。”父親手指輕點(diǎn)她鼻尖，眼底笑意比春水更暖，

可是爹爹，現(xiàn)在若是霜兒救不出你該怎么辦？爹爹會(huì)不會(huì)對霜兒失望？陸靖琪用爹爹性命威脅，霜兒以為只要她忍下來，就會(huì)讓身處牢獄之中的爹爹好過些許。

整整三年，她嫁入陸府后的三年都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更是每十日便要承受噬心的痛楚。可即使是一千多個(gè)日夜的折磨，一百多次的生不如死，即使是斷指之痛，她都可以忍下來。

但如今她吞下所有屈辱，好不容易才取到的證物，就這么被輕而易舉奪走了。

爹爹若是知道了，會(huì)不會(huì)怪霜兒無能。

一滴眼淚從沈清霜眼角滑落，在逐漸變大的火勢中，消失不見。

“轟——”

燃燒的橫梁砸在五步之外，阿芷姑姑焦黑的手突然從瓦礫中伸出，老婦人遮面的薄紗早已被火焰焚盡，露出爬滿疤痕的臉。

“姑娘，快跑......”阿芷翕動(dòng)的唇間涌出血沫，渾濁眼珠倒映著她蜷在地上的狼狽模樣，沈清霜突然想起姑姑以前在沈府，哄她入睡時(shí)的溫柔模樣。

沈清霜扯了扯嘴角，意識(shí)在熱浪中逐漸渙散。

......

王家大門外，王翰被顧硯之從火場中拖出來的時(shí)候，半張臉不知是被火燒的還是獒犬啃咬的幾乎可以看見骨頭，完好的那只眼珠凸出眼眶，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摳著顧硯之的衣擺，像是抓著自己的救命稻草一般。

顧硯之將王翰丟給王家下人時(shí)，王翰依舊不肯松手，嘴里還如夢囈般，不斷呼喊著：“火！好大的火！救救我，快救救我！”

顧硯之不想在王家拖延，再誤下去，讓沈清霜一人獨(dú)處，還不知道要怎么多想。

寒光閃過，顧硯之徑直將自己那片被抓在手里的衣角割斷。

“多謝顧大人相救犬子，本官銘感于心！”王雍鳴看著自己不成人樣的兒子，后槽牙幾乎咬碎。可自己兒子畢竟是被人救出來，趕忙上前誠心謝道。

王翰雖不大成器，但畢竟是他唯一的兒子，再怎么樣，能保住一條命下來也是好的！

“王大人言重了，先去請醫(yī)士來替公子瞧一下，下官就不叨擾了。”說完也不等王雍鳴反應(yīng)，直接邁開步子踏出大門。

“大人?！卑敌l(wèi)疾步追上顧硯之的身影，稟報(bào)道：“屬下看著沈姑娘跟著教坊司的阿芷姑姑一齊走了，王家這邊的火勢已經(jīng)封住，周邊百姓也已遣散......”

話音未落，渾身焦黑的阿芷突然從巷口撲出來，老婦人十指血肉模糊，跪在顧硯之面前嘶聲哭喊：“姑娘被綠蕪?fù)七M(jìn)火場了，老奴救不回來...”

顧硯之聞言猛地回頭，盯著火海中隱隱要崩塌的大梁梁柱，突然扯過暗衛(wèi)手中的水囊，將全身澆透。

“大人不可！”暗衛(wèi)眼疾手快橫臂阻攔道：“主梁桿已經(jīng)幾乎燒斷，此刻進(jìn)去就是送...”

玄色身影如同離弦之箭沒入火海，燃燒的橫梁在他進(jìn)房以后轟然倒地，將顧硯之的后路徹底堵死。

“沈清霜——”

嘶吼聲不斷在火場中響起，耳邊卻除了火焰燃燒的噼啪響，再無半句回音。

顧硯之徒手劈開擋路的焦木，掌心火焰燒的血肉都恍然不覺，廢墟深處那抹破碎的茜色裙角，正隨著坍塌的地板墜向火淵。

......

沈清霜在熱浪中下墜時(shí)，仿佛看見父親站在刑部大牢的陰影里。老人用斷指蘸著血在墻上畫梅，一朵朵梅花連成玉門關(guān)的輪廓。

“爹爹，霜兒沒用......”她伸手去觸那些幻影，幻影破滅的瞬間，腰間的纏金軟鏈突然被大力拽住。

顧硯之染血的面容在濃煙中浮現(xiàn)，腕間舊疤纏著灼傷的皮肉，終于與她記憶里那個(gè)在水中救起她的少年完美重合。

“抓住我！”他手臂青筋暴起，后背被火焰不斷燒傷的地方隨著他發(fā)力迸出鮮血。

一顆血珠滴在沈清霜的眼睫上，她忽地想起陸靖琪斷她兩根手指那日說過的話，“你們沈家人的血，合該滲進(jìn)磚縫里當(dāng)肥料！”

“松手吧......”她顫抖著伸手去掰他的手指，“你一個(gè)人還能跑出去......”

回應(yīng)她的是更用力的禁錮，顧硯之借著梁柱傾塌的力道將人甩上殘?jiān)?，自己卻隨著斷裂的地板墜入火海。沈清霜嘶喊著撲過去時(shí)，只見玄色衣角在烈焰中翻卷如墨蝶。

......

三月的春天，正倒春寒的時(shí)節(jié)，慈安宮地龍燒得正旺，太后指尖撫過鎏金匣中的信件，王雍鳴跪在階前抖如篩糠。

“令郎雖然活著......”太后丹蔻劃過信件上‘改量器體量’的朱批，“但整日念叨著些情情愛愛，怕是不好再為你尚書府開枝散葉了。”

屏風(fēng)后突然傳來鐵鏈掙動(dòng)的巨響，王翰被燒融的半張臉貼著紗帳，完好的眼珠凸如鬼魅：“假的！都是假的！沈知修的槍要戳穿你們的喉嚨......”

“逆子！”王雍鳴暴起欲撲到自己兒子身邊去，卻被侍衛(wèi)按著脖頸砸向青磚。

太后笑著將鎏金匣擲在他面前，匣中的信件和玉佩灑落一地，

“沈萬亭沒有定罪之前，哀家這心始終安不得?！苯鸾z護(hù)甲輕點(diǎn)他突突跳動(dòng)的太陽穴，“罷了罷了，反正三年也這么過來了。哀家就再給王尚書一點(diǎn)時(shí)日吧?！?/p>

似是認(rèn)真思考了片刻，太后身子往前探出半寸，抬眸問道：“半月功夫，尚書大人覺得如何？”

王雍鳴顫抖著不敢接話。

“若到時(shí)還是不行，那令郎剩下的那顆眼珠子，可要鑲在哀家新制的步搖上了?！?/p>

王雍鳴拿著鎏金匣站在宮門外時(shí)，雙眸死死盯著匣中的東西，腦海中不斷回想這幾日的事。

“顧硯之！”

王雍鳴的嘶吼聲混著驚雷炸響，大雨瞬間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