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點眾小說APP
體驗流暢閱讀
第17章
“顧硯之!”
沈清霜是被夢中無盡的墜跌感給驚醒的,冷汗沁透的指尖徒勞地抓向虛空,仿佛還在試圖觸到火場里那抹被烈焰吞噬的玄色衣角。
喉嚨里仿佛塞著團火炭,她剛支起身子,便被腕間玄鐵鏈拽得跌回榻上。
顧硯之背光坐在窗邊擦拭玉骨折扇,從沈清霜的角度看過去,窗外的月光將他側(cè)臉映得半明半暗,素白廣袖垂落地面上,一身白衣下還隱約透出包扎傷口的細布輪廓。
“王翰沒死?!彼鋈婚_口,手中銀制小刀輕輕削斷扇骨焦黑處,“太醫(yī)院用百年老參吊著他的命,今晨已能睜眼?!?/p>
沈清霜攥緊錦被的手指驟然發(fā)白,火場記憶裹著皮肉焦糊味涌上喉頭。綠蕪拿走她收集的證物時,那得意的笑聲猶在耳畔。
顧硯之緩緩收好銀質(zhì)小刀,轉(zhuǎn)過身來望著躺在床上晃神的沈清霜。
“綠蕪搶走的書信......”她聲音嘶啞卻固執(zhí)的要問出口。
“只是謄抄本而已?!鳖櫝幹畬⑺幫霐R在案頭,褐黃藥汁濺上他手背燒傷,“真正的量器改制令藏在王雍鳴書房《齊民要術(shù)》夾層,封泥蓋著先帝私印?!?/p>
窗欞被夜風(fēng)撞得輕響,沈清霜盯著他腕間隨動作起伏的舊疤。那蜈蚣狀的傷痕與陸靖琪如出一轍,卻在火場中為她擋下墜梁時顯得格外刺目。
“為什么不早說?”她指甲陷進掌心潰爛處,“看我像傻子般往火坑里跳很有趣是嗎?”
“王雍鳴不是你能對付得了的人,他書房周圍暗藏兩百影衛(wèi),連飛蛾都難以近身?!鳖櫝幹?dāng)肯旅佳郏S動的火光在他眼底投下陰翳,“若是直接告訴你真相,沈姑娘此刻怕是連這身殘軀都保不住......”
“殘軀?顧大人當(dāng)真是慈悲,連螻蟻怎么死都安排的清楚明白?!鄙蚯逅蝗坏托Τ雎?,猛地掀翻床旁案幾打斷了顧硯之的話,裝著湯藥的瓷碗瞬間碎了一地,
“你憑什么自以為是地替我做決定?是,你是朝中重臣,的確比我一個罪臣的殘廢女兒厲害。站在高處看我為了莫須有的東西拼命,一定很有意思吧,顧大人!”
玄甲衛(wèi)恰在此時破窗而入,血腥氣瞬間沖淡滿室藥香。
暗衛(wèi)右臂深可見骨的刀傷還在滲血,跪地時在青磚上洇出暗紅,看了一眼房間里已經(jīng)清醒的沈清霜,有些欲言又止。
“無礙,說吧?!?/p>
“王尚書已經(jīng)聯(lián)合十二位大臣一齊上書,欲要奏請陛下今日當(dāng)庭論處沈相?!?/p>
沈清霜猛地掀被下榻,赤足踩上碎瓷也渾然不覺:“他們敢!”
“他們?yōu)楹尾桓遥俊鳖櫝幹裆醋?,站起身撣了撣衣袍上被濺上的褐色湯藥,“太后今晨在眾目睽睽之下親賞了王翰半支千年靈芝,這會兒王雍鳴的轎子怕是已經(jīng)到朱雀門外了?!?/p>
驚雷劈開濃云,雨幕中傳來更夫沙啞的梆子聲。
沈清霜在房間中呆坐一夜,天色將明。
“快到上朝的時間了...”沈清霜在微暗的房間里喃喃自語。
王翰是王雍鳴的獨子,平日里便將他當(dāng)眼珠子一般對待,明明草包一個卻還是被王雍鳴捧上五品官職。如今她一手將王翰還害成如今的模樣,王雍鳴在朝堂之上定是不會放過父親。
若是父親因此身死...
沈清霜望著銅鏡中自己脖頸纏繞的繃帶,忽然抓起妝奩里的銀簪。鋒刃抵住她頸間的血管時,她恍惚又看見父親在獄中用斷指畫梅的模樣。
“當(dāng)啷——”
鋼鞭卷著銀簪砸向墻角,吳嬤嬤逆光立在珠簾外,九節(jié)鞭梢的焦痕還沾著刑部地牢的霉味。老婦人官袍下擺浸著深褐血跡,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蜿蜒水痕。
“姑娘這尋死覓活的做派,倒讓老奴想起二十年前的自己?!?/p>
吳嬤嬤緩步走進房間,立在她身后,枯手掀開衣領(lǐng),沈清霜從銅鏡中看見吳嬤嬤鎖骨處烙著的‘奴’字疤痕猙獰如蜈蚣,“當(dāng)年先帝賜我鋼鞭時說,利器折了刃便與廢鐵無異?!?/p>
沈清霜怔怔望著滾落腳邊的銀簪,“嬤嬤怎么出來的?顧硯之說您被太后帶走...”
她嗓音還有些發(fā)顫,
“太后若是能要了老奴的命,怕是十幾年前老奴就已經(jīng)身首異處了。”吳嬤嬤臉上扯開一抹自嘲的笑容,攤開掌心,一枚免死金牌在燭火下泛著幽光,
“不過老奴能茍延殘喘活到現(xiàn)在,不憑這枚先帝御賜的免死金牌,而是全靠當(dāng)年友人臨別時贈的一句話,他說‘孤雁難渡寒潭,群狼才可撕虎豹’。”
吳嬤嬤看著鏡中迷茫的沈清霜,就像看到了當(dāng)初的自己一般,有些感嘆,“你責(zé)怪顧大人不信你,你又何曾相信過他?”
吳嬤嬤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信任從來都是相互的。”
窗外雨勢漸急,沈清霜忽然想起初入教坊司那時。王翰第一次見她便欲要致她于死地,是嬤嬤出面打斷,后來每次她被綠蕪刁難時,也是嬤嬤不經(jīng)意出現(xiàn)相護。
“嬤嬤您也是顧硯之安排的人,是吧。”她攥住桌角邊緣,實木的棱角刺得她掌心燒傷生疼。
雖是問句,沈清霜心里也早知吳嬤嬤的回答,不等她說話,沈清霜便開口追問,“那嬤嬤又為何覺得顧硯之是可信之人?”
停頓片刻后,有些自嘲般笑道,“我之前也相信阿芷姑姑,可惜...”
吳嬤嬤卻沒有回答沈清霜的問題,只是轉(zhuǎn)身望向雨幕中的宮闕,語氣中滿是蒼涼,“這皇城里的棋局,從來不是非黑即白。就像姑娘此刻覺得前路茫茫,焉知不是有人替你擔(dān)了半城風(fēng)雨?”
再回頭時,吳嬤嬤已然神態(tài)恢復(fù)正常,“就算昨夜能順著姑娘心意成事,那姑娘又當(dāng)真以為是可以僅憑幾封信件一枚漕運司主事的玉佩,便可以將太后扳倒嗎?”
吳嬤嬤從妝匣之中挑出一支木簪,插在沈清霜發(fā)髻上,“太后在前朝勢力根深蒂固,連當(dāng)今陛下都尚且無可奈何。但今日沈相之危,顧大人是早有預(yù)料,姑娘何不試著信顧大人一次,?!?/p>
門口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吳嬤嬤眼底閃過一絲異樣,笑道:“看來姑娘有客人到訪,那老奴就不叨擾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