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生命

許姝凌晨兩點被馮靖良打來的電話叫醒，說尤楓因急性腎衰竭進了搶救室。

趕往醫(yī)院的路上，許姝緊緊握方向盤，被急躁的情緒纏繞。

今年三月份，尤楓和朋友在夜市聚餐結(jié)束，回家途中被人毆打至重傷。他朋友說吃飯的時候，曾與鄰桌幾個喝酒的男人發(fā)生過口角，懷疑是那些人尾隨動的手。

事發(fā)路段沒有監(jiān)控，警方根據(jù)燒烤店的監(jiān)控找到那幾個人，他們一口咬定絕對沒有打尤楓，因缺乏證據(jù)，案子一直懸而未決。

尤母是個單身母親，文化程度不高，為人本分。她一邊學習在網(wǎng)上發(fā)文章和視頻博取流量，想讓兒子的遭遇被更多人知道，讓那幾個畜生早日受到懲罰，一邊艱難的照顧兒子。

許姝主動聯(lián)系了尤母，資助了兩萬醫(yī)藥費，說之后有什么麻煩可以找她。

恰逢尤母想把昏迷不醒的尤楓轉(zhuǎn)來平陽的大醫(yī)院，許姝出了不少力。

上次馮靖良說尤母陷入了執(zhí)念，不肯放棄尤楓。其實許姝也有這樣的執(zhí)念，她總覺得只要尤楓繼續(xù)在醫(yī)院，就會有醒來的一天，因此即便錢如流水砸進去沒有半分起色，她也沒打算停止。

許姝剛到醫(yī)院的停車場，收到了馮靖良的微信消息，說尤楓搶救失敗，人已經(jīng)去了。

她停好車，在冷風中站了幾分鐘，找到程章序的微信，盯著聊天框好大一會兒，凍僵的手指發(fā)送請假一天的消息。

手術(shù)室門口，尤母扒著剛剛推出來的病床不讓送停尸間。她跪在地上，對著面前的醫(yī)生和護士不住磕頭請求：“不，他沒有死，你們再試試，再試試！”

“求你們了，救救他！救救他！他才二十歲??！”

醫(yī)生和護士只能一遍遍說請節(jié)哀。

尤母如一只哀嚎的母獸，用拳頭砸著胸腔，哭得聲嘶力竭。

許姝快步上前，蹲下去抱住這個經(jīng)受重擊的母親，目光輕輕投向病床上蒙著白布的男孩。

一個多小時后，尤母失了聲音，她靠墻癱坐著，眼淚依然在流，悲愴的看著醫(yī)護人員將病床推走。

許姝有些呼吸不暢，去了樓梯間，手機突兀振動起來，是程章序打來的電話。

許姝接起，程章序似是剛剛睡醒，聲音暗啞，懶洋洋的，說話一如既往的不討喜：“我說許姝，請假能不能認真點兒，一句話錯仨字？我看好幾遍才看懂。”

許姝張張嘴，低聲說：“抱歉。”

聲音在樓梯間空蕩蕩的，程章序察覺到什么：“你在家？”

許姝腦子混亂，順著他回答：“不在。”

“在哪兒？”

她沒說話，程章序頓了頓，接著問：“你男朋友呢？”

“程章序……”許姝的心臟好似被一塊白布裹住，不止憋悶，還有一種深深的恐懼感。

程章序因她忽然叫他全名徹底清醒，他坐起身，仔細聽她不穩(wěn)的呼吸頻率：“怎么了？”

樓道門被推開，馮靖良看見她在打電話，放輕了聲音。

許姝對電話里說：“沒什么，我還有事，先掛了?！?/p>

馮靖良把熱牛奶遞給她：“其實我之前提醒過尤楓的母親，這幾天尤楓的各項體征都很差，我判斷他可能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了?！?/p>

“想開一些，死亡不是生命的結(jié)尾，他是去了另一個地方。”

許姝說：“我擔心尤媽媽撐不過去?！?/p>

馮靖良：“她可以的，她是個強大的女人?！彼闯鲈S姝沒精神多聊，適時道，“你在這里休息一下，我去處理別的事情?！?/p>

他離開后，許姝小口小口喝熱牛奶，點開和程章序的對話框，她發(fā)的是：程縣長，今天有事，虛請加一天。

確實錯了三個字。

然后看見手機上有秦衛(wèi)三個未接電話，她回撥過去。

秦衛(wèi)秒接：“許小姐？”

“秦主管，有什么事嗎？”

秦衛(wèi)似乎松了口氣，說：“不好意思，天還沒亮就打擾你，但有個急事。我能不能用一下你放在車間的顏料，有個活兒需要標記一下，懶得去買彩色筆了?！?/p>

許姝第一反應是這才幾點怎么就要開始工作，又想到車間是二十四小時運作，可能秦衛(wèi)上的也是夜班。

“可以，秦主管你隨便用?！?/p>

“謝謝，等你今天上了班，我中午請你吃飯。”

許姝：“不用客氣，我今天有事，不去園區(qū)，已經(jīng)跟程線長請假了。”

秦衛(wèi)看了眼坐在椅子上隔會兒就要他打個電話的某人：“這樣啊，聽你的聲音不太對，生病了？”

許姝沒有力氣多說什么：“有點不舒服?！?/p>

“嚴重嗎？去醫(yī)院沒？”

許姝：“我正在醫(yī)院?！?/p>

“行行行，那你好好休息，不打擾你了?！?/p>

秦衛(wèi)無語的看著程章序：“聽到了吧，人家生病去醫(yī)院了，瞧把你緊張的，不放心的話追到醫(yī)院陪著唄?！?/p>

程章序隱隱感覺事情沒這么簡單，跟他說：“行了，你繼續(xù)睡?！?/p>

秦衛(wèi)丟開手機，躺回床上：“你這人平時無所畏懼，怎么面對個姑娘別別扭扭的?！?/p>

天亮后，在馮靖良的幫助下，許姝陪同尤母辦理各種手續(xù)。臨近中午，尤家來幫忙的親戚到了，尤母不好意思再麻煩許姝，強撐著精神叫她回家休息。

人手足夠，許姝確實幫不上什么了，離開前再次用力抱了抱尤母。

“放心吧，不親眼看著那幾個人渣判刑，我不會讓自己倒下的?！庇饶改税褱I，“陸小姐，謝謝你這段時間的幫助，等我處理完眼下的事情，打工慢慢還你錢?！?/p>

馮靖良站在旁邊，聽到“陸小姐”三個字，詫異的看向許姝。不過很快覺得是尤母哭腔太重，聽錯了，她沒道理隱瞞真實姓名。

許姝搖頭：“不用，說好了是捐贈。”

“要還的，要還的?！?/p>

后面一堆事情等著處理，許姝沒讓時間浪費在這種對話上，拜托親戚們多看顧尤母，離開了醫(yī)院。

許姝沒有回家，去了平陽第一中學找姜今矜。

姜今矜正好下課，小跑到大門口，坐進副駕駛：“怎么沒打聲招呼就過來了?！?/p>

許姝說：“尤楓去世了?！?/p>

“啊……”姜今矜惋惜道，“年紀輕輕的，真可惜。”

姜今矜對于她幫助尤楓的情況不是特別清楚，只知道春天的時候，她說在朋友圈看到尤楓的遭遇覺得很可憐，想資助他。

后來許姝又幫尤母把他轉(zhuǎn)到平陽的醫(yī)院，前前后后出資不少，姜今矜勸過她不能太過火?，F(xiàn)如今，尤楓沒能扛過來，許姝心里一定不好受。

許姝只有面對好友，情緒表現(xiàn)才會豐富一些：“我接受不了。尤楓是個好孩子，考上了期望的大學，剛上一年，遭遇橫禍，最可恨的是，傷害他的人到現(xiàn)在因為證據(jù)不足還沒被定罪?！?/p>

姜今矜嘆息：“世事無常，不過犯人肯定不會逍遙法外的，坐牢是遲早的事情?！?/p>

許姝點點頭，盯著方向盤發(fā)呆，忽然叫了聲：“今矜?！?/p>

“嗯？”

許姝：“其實很多次，我看著尤楓……”她聲音越發(fā)低下去，“沒什么?！?/p>

姜今矜想讓她高興起來：“正好中午了，附近有一家地鍋雞很好吃，我?guī)闳パ健！?/p>

學校門口總是隱藏著不少美食，姜今矜帶許姝拐進一條小巷子里，店面很小，但味道是真的不錯。

姜今矜去外面買了兩杯奶茶回來：“瞧你眼圈黑的，吃完趕緊回去好好休息一下?！?/p>

許姝下午回到家，進了畫室畫畫，一直晚上十二點，頭暈眼花，屬實扛不住了，才洗了澡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