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區(qū)辦公樓外，陽光明媚得有些晃眼。

蘇清抱著那份薄薄卻重若千鈞的離婚協議書，牽著念念的手，緩緩地從樓里走了出來。

她的神情疲憊，但緊繃了多日的神經終于松弛下來，整個人都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小清！”

一個熟悉的大嗓門傳來，緊接著，一個溫暖而堅實的懷抱將她緊緊擁住。

是麥金花。

她顯然已經在外面焦急地等了許久，看到蘇清出來，立刻沖了上來，二話不說就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口中不停地念叨著：“出來了就好，出來了就好！嫂子都快急死了！”

蘇清靠在麥金花那堅實的肩膀上，感受著不摻雜任何利益的溫暖和關心，兩世積攢的委屈和痛苦，在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化為了無聲的淚水，悄然滑落。

她沒有哭出聲，只是將臉埋在麥金花的肩頭，任由淚水浸濕了對方的衣衫。

麥金花感覺到了肩頭的濕意，也不多問，只是用她那粗糙卻溫暖的手掌，一下一下地輕拍著蘇清的后背，安撫著受了天大委屈的蘇清。

“好了好了，都過去了。走，別回那個破招待所了，晦氣！去嫂子家，嫂子給你娘倆下碗熱湯面，去去晦氣！”

麥金花不由分說，一手拉著蘇清，一手牽起念念，大步流星地就往自家走去。

麥金花的家不大，也是部隊分的筒子樓，兩間屋子，陳設簡陋，但收拾得干干凈凈，充滿了濃濃的煙火氣。

墻上貼著孩子們的獎狀，桌上還放著納了一半的鞋底，處處都透著一股踏實過日子的味道。

“你們先坐著，我去去就來！”麥金花把蘇清母女按在炕沿上，自己則轉身進了旁邊的小廚房。

她麻利地生火、燒水、下面，很快，一碗臥了兩個金黃荷包蛋的熱湯面就端了上來，上面還撒著一把翠綠的蔥花，香氣撲鼻。

“快吃，吃飽了才有力氣跟那些王八犢子斗！”麥金花將筷子塞進蘇清手里。

蘇清看著眼前這碗熱氣騰騰的面條，再看看麥金花那張寫滿關切的臉，冰封已久的心，終于有了一絲暖意。

她拿起筷子，夾起一大口面條，混著眼淚一起吞了下去。

真香，也真燙。

念念在麥金花家兩個半大兒子的帶領下，也漸漸放開了。

麥金花的大兒子叫馮大強，二兒子叫馮二兵，都是皮實耐造的半大小子。他們拿出自己珍藏的玻璃彈珠和鐵皮青蛙，熱情地邀請念念一起玩。

念念一開始還有些害怕，但在蘇清鼓勵的眼神下，慢慢地伸出了小手。

麥金花又從柜子里摸出一塊水果糖塞給她，念念怯生生地剝開糖紙，放進嘴里，然后小聲地說了聲：“謝謝......大娘。”

這是她來到部隊后，第一次露出真正輕松的笑容。

蘇清將離婚協議的內容和拿到的補償款數額告訴了麥金花。

麥金花聽完，狠狠地一拍大腿，大聲叫好。

“離得好！這種人家，就不該跟他過！九百塊錢的匯款，一分都不給你娘倆花，還敢賣孩子，簡直不是東西！長風那小子也是個拎不清的，被他那個黑心肝的媽迷了心竅！”

罵完，她又開始為蘇清的未來擔憂：“小清，那你接下來打算咋辦？真就一個人帶著孩子過啊？”

蘇清堅定地點了點頭：“嫂子，你放心，我不是以前那個任人拿捏的蘇清了。我會盡快找個房子安頓下來，再找個活兒干，絕不依靠任何人?！?/p>

就在此時，“篤篤篤”，有人敲門。

麥金花以為是自家男人回來了，沒好氣地喊了聲：“誰啊？”

門外傳來一個低沉而熟悉的聲音：“嫂子，是我，顧長風?！?/p>

麥金花一愣，回頭看了看蘇清，見她面無表情，便起身去開了門。

顧長風站在門口，手里拿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藍色布包。他換下了一身軍裝，穿著一件半舊的白襯衫和軍綠色的褲子，整個人看起來頹廢了不少，眼中的神采也黯淡了下去。

他的眼神很復雜，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是將手里的布包遞了過來。

“這是......錢?！?/p>

蘇清沒有起身，也沒有去接，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麥金花看不下去了，一把接過布包，倒在炕上，當著顧長風的面，一張一張地點了起來。

“四百五十塊補償款，二十塊撫養(yǎng)費，沒錯?！?/p>

蘇清從炕桌上撕下一張報紙的邊角，拿起鉛筆，冷靜地寫了一張收據，遞了過去。

“你點點，錢貨兩清。”

整個過程，她沒有一句多余的話，沒有一個多余的眼神，就像在和一個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做交易，公事公辦。

顧長風接過那張寫著“今收到顧長風同志撫養(yǎng)費及補償款共計四百七十元整”的簡陋收據，手指微微顫抖。

他看著眼前這個冷靜到近乎冷酷的女人，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好像真的失去了她。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么，但最終，一個字都沒能說出口。

麥金花像一只護著小雞的老母雞一樣，擋在了蘇清身前，毫不客氣地對顧長風下了逐客令：“錢送到了就走吧，別耽誤我們姐妹聊天?！?/p>

顧長風看著眼前這幅景象，看著那個他從未見過的，有了朋友、有了笑容卻再也不屬于他的蘇清，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好像真的成了外人。

他失魂落魄地轉過身，默默地離開了。

蘇清將那沓還帶著體溫的錢鄭重地收好。這是她新生活的啟動資金，也是她與過去那段不堪的歲月，徹底割裂的證明。

窗外，夕陽西下，金色的余暉灑滿了整個院子。

蘇清看著和孩子們在地毯上玩得不亦樂乎的念念，看著她臉上那久違的笑容，自己的臉上，也露出了重生后的第一個發(fā)自內心的微笑。

“嫂子，找房子的事，就包在我身上！”麥金花拍著胸脯，大包大攬地說道。

蘇清點了點頭。

她的自由之路，終于邁出了堅實的第一步。前方，還有更廣闊的天地，在等著她和女兒去闖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