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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救駕
將離心急火燎趕去流星閣。
衛(wèi)家敢燒死皇帝,就更不會放過儲君,太子危矣!
垂云大殿通往流星閣需要經(jīng)過一條綠蘿小道,兩側(cè)橫七豎八躺著不少尸體,將離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天殺的,太子要是死了,這帝師也做到頭了。
兩側(cè)灌木叢似有人頭晃動,將離蜻蜓點(diǎn)水一躍而起,揪住那腦袋上的頭發(fā)就往道上一甩,竟是將之瑤。
她摔得四仰八叉,見是將離,恨得咬牙切齒:“他們都死了,你怎么沒死?”
“你都沒死,我怎么好意思先死!”將離懶得理她,拔腿就走。
將之瑤撲過來拖住大腿,“太子哥哥被壞人綁了,都是你這個災(zāi)星害的。你不許走!”
將離蹬腳,愣是沒蹬開她,怒火上頭,“你再拖著我,太子人頭落地,你這輩子休想當(dāng)太子妃!”
將之瑤攥住她的袍角不撒手:“你帶上我?!?/p>
將離像提小雞一樣將她拎起來,“能不能走?不能走別礙事?!?/p>
將之瑤對太子的確上心,一瘸一拐走在前邊帶路:“能,我要救太子哥哥?!?/p>
這種時候怎么好讓將離一個人出風(fēng)頭,她必須在。
將離眉頭緊蹙:“幾個人?”
“兩個。”將之瑤舉著雙手,默默比了個剪刀,改了口。
將離嗤了嗤,不足為懼。
流星閣鴉寂無聲,東宮伺候的太監(jiān)婢女尸首橫七豎八地倒在血泊之中,大殿門口由兩個黑衣人把守。
將離小心翼翼靠近,寒光一閃,兩道身影悄無聲息地倒下,她低聲對身后的將之瑤叮囑道:“待外頭別動,我去把太子帶出來!”
她一踹門,殿內(nèi)燈火通明,烏泱泱的人頭看向她。
至少十七八個人,將之瑤這坑貨!
領(lǐng)頭的正持劍逼太子寫著什么文書,東宮長隨天祿渾身血淋淋跪在地上,兩個黑衣人押著他的雙手,一人正高舉大刀要砍他的腦袋。
將離想也不想擲劍而去,正中那手舉大刀的黑衣人胸口,她一個鷂子翻身沖了過去,在黑衣人倒下之前拔出了劍,反手一揮,斬斷另一個黑衣人的脖頸。
天祿沒了束縛,低頭拾劍,與圍擁而來的黑衣人展開廝殺。
太子身側(cè)領(lǐng)頭的黑衣人一看架勢不對,索性也不要什么文書,直接揮刀想殺死太子了事,說時遲那時快,寒刀只差須臾就要砍斷太子脖頸,將離挑劍一抵,刀刃相接迸裂火星;太子脖頸一寒,發(fā)絲斷了幾截,飄飄灑灑、失魂落魄,骨頭酥軟,重重跌落在地上。
只差一點(diǎn),只差一點(diǎn)吶!
他摸著自己的脖子,看著將離與四五個黑衣人廝殺在一起,惶恐驚懼地向后退坐了好幾步:“阿離,小心!”
有黑衣人朝太子砍去,將離飛身而上,撲了過去,護(hù)住了太子,自己卻被砍中了手臂?!暗钕?,你快走!”
“天祿!帶太子先走!”將離大喝。
天祿殺紅了眼,“是!”
太子躲在天祿身后,步步往門外退,“阿離,你小心吶??!”
將之瑤不知何時偷偷摸到門口:“殿下,快跑!”
天祿護(hù)著太子退出大殿,將之瑤眼珠子一轉(zhuǎn),撕開衣角將大殿門用布條捆得死死的。
里面的黑衣人無論如何撞,都打不開門。
“好??!都是你壞了我們的好事!”
他們將怒火全部指向了將離。
將離啐了口唾沫,沒有廢話揮劍而上。
這些人都是高手,招招凌厲,出手就是絕殺且人數(shù)眾多,如車輪反復(fù)進(jìn)攻,將離力有不逮,手臂被劃破了好幾道血口子。
他娘的,將離怒罵了聲,扯破衣角當(dāng)布條將手與刀綁死,再度陷入血戰(zhàn)。
李承昊循著蹤跡追來流星閣,踢開大殿的門,看到的是極其慘烈的一幕。
將離握劍單膝跪地,滿是豁口的劍筆直插在地上成了她的支柱,瘦削的身姿搖搖欲墜,一襲白袍血染成梅,滿臉都是未干的血跡。
長睫微微一抖,兩滴血如淚滑落,她的唇輕顫,卻發(fā)不出聲音。
黑衣殺手的尸體如天女散花般倒在地上,血流成河;已分不清哪些是黑衣人的血,哪些是將離的血。
她就像是從血之湖泊中傲然而生的白蓮,妖冶又空靈。
天地皆濁,唯她獨(dú)清。
“他娘的!”李承昊像是被重物撞擊,心如佛鐘回蕩嗡嗡,腦海一片空白。
他驚慌地沖過來,又氣又恨,“為了個太子,你不要命了!”
“我,強(qiáng)得可怕。”將離吁了口氣,手指蜷成拳死死握著劍,松都松不開。
李承昊解開她手上的布條,將她的手指一個一個掰開,劍咣當(dāng)落在地上,手已經(jīng)僵硬蜷曲。
他把將離的手放在手心來回揉搓,仔仔細(xì)細(xì)為她松弛筋骨,可她身上的傷太多了,手臂、背部、腿部,刀口雖淺,但滲出的血染紅了衣裳,小臉蒼白如紙。
李承昊一把打橫抱起她往外走,邊走邊呲:“是是是,你最強(qiáng)。天下第一強(qiáng),行了吧,侍郎大人。沒死算你走運(yùn),這幫人可都是衛(wèi)家重金豢養(yǎng)的死士?!?/p>
他的懷抱很燙,靠著很安定,將離浮唇輕輕一笑,沒有力氣接話;她似乎走了很長很長的路,已經(jīng)精疲力盡了。
李承昊將他抱回大殿空地,雙慶在人群中翹首以盼,見到她滿身是血呆了呆,立刻迎上去。
“照顧好你家公子!”李承昊斜睨了一眼,確定雙慶攙扶好她之后才轉(zhuǎn)頭離開。
他身為禁軍總督,還有很多事要善后。
雙慶一步步攙著她回房:“您這是怎么了?怎么傷成這樣?”
“將之瑤在哪?”將離問,瞧見非掐死她不可。
“二小姐在前頭偏殿陪著太子,今夜好險,聽說宮變了?!?/p>
將離渾身像散了架,“去倒水來,我洗洗。”
雙慶哎了身退了下去。
將離就直接癱倒在地上,從袖中摸出那封信。
信口封著蠟?zāi)噙€印著太傅將正言的私章,并未被拆封過。
將離展開信,熟悉而遒勁的字體迎面而來,是將正言寫給北冥王李長白的。
北冥王親啟,
葉州至涼州大營約二百里,吾與使團(tuán)寅時出發(fā),巳時三刻可抵達(dá)。
州與州之間山路多崎,天熱,團(tuán)中有人難耐暑氣,怏怏未愈;
私以為,使團(tuán)抵涼后暫歇二日再啟程去錫國為宜。
煉火熬油慢驅(qū)慢行,若有叨擾之處,望望王爺見諒。
鐵騎無需過早至鳴沙山坳口,以免徒曬勞累。
……
將離噌地坐了起來,屏住了呼吸。
葉州私煉鐵!
將正言用的是藏頭詩的寫法。
他想偷偷告訴北冥王,這么說,葉州刺史屠光要反?
父親的死,難道是葉州刺史干的?!
可惡,此人事發(fā)后痛哭流涕如喪考妣,她和朝廷都被屠光騙過了!
她迅速看下去:
另有寥寥數(shù)語乃思親之故附于信后,望王爺轉(zhuǎn)達(dá)吾兒。
父遙望明月昭昭,思蒼生疾苦輾轉(zhuǎn)難眠;
登州大旱顆粒無收,民易子而食;巴州山洪大澇,房屋瓦舍皆隨濁流覆滅,死傷無數(shù);民無寸瓦、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天災(zāi)乎?人災(zāi)乎?
西山有神龜,北岳出螭虎,山崩地陷,異象頻出;星墜木鳴、國人皆恐。節(jié)度擁兵自立,百姓如浪而逐,國有分崩離析之勢。嗟呼!
世道亂而仁義崩,政出其令而無人尊,吾為帝師上愧天子,下愧黎民。楛耕傷稼、政險失民;為帝之師,需知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吾兒入仕當(dāng)心懷悲憫、肩挑蒼生,居廟堂之高不忘民之根本,輔天子施仁政以慰百姓疾苦;君不仁臣不敬則民不聊生,帝師當(dāng)滌其心、濯其足,時時勸誡、警醒,心常懷憂。千人諾諾,不如一士諤諤。
惟望吾兒肩挑日月,篳路藍(lán)縷、以啟山林。
非千萬人吾往矣!
昭昭云端月,此意寄昭昭。
……
明月昭昭。
這封信重復(fù)了幾次昭昭……
像是將正言特地寫給她的?
將離讀完已是淚流滿面。
只是,父親怎會猜到,有朝一日她會入朝議政做帝師呢?
一個謎團(tuán)解開,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謎團(tuán)。
這場宮變來得遽然,卻又并非毫無征兆。
皇城司使謝世忠以戴罪之身迅速查清了整個案情。
貴妃為了二皇子聯(lián)合衛(wèi)家密謀在避暑山莊對皇帝動手,事發(fā)前她端了一碗放蒙汗藥的參湯,迷暈了皇帝。
衛(wèi)子廊作為內(nèi)應(yīng),假借負(fù)責(zé)安防之便,悄悄放死士入島;他們本想借著月黑風(fēng)高夜快速占領(lǐng)芙蓉山莊,誅殺太子,逼皇帝改立二皇子為儲君,可沒想到垂云大殿竟燒起來了。
火燒大殿的又是另一幫人。
北冥戰(zhàn)事不斷,各項軍需資費(fèi)陡增,地方災(zāi)亂頻生,處處都在要錢;可國庫這些年早被占據(jù)六部要職的雀都世家一點(diǎn)點(diǎn)掏空了,根本沒什么錢。
窟窿越來越大,賬目填不平,就無法應(yīng)對皇帝問詢。
工部文戶部一合計,不妨就燒了垂云殿,再以修繕為名虛增費(fèi)用,糊涂賬糊涂辦,事后大家都能安枕無憂了。
縱火時,誰都不知道皇帝在大殿里面。
放火這件事吃力不討好,就交給寒門出身的湯憲來辦。
火是他放的,這鍋也當(dāng)然得由他來背。
湯憲百口莫辯:“陛下,老臣冤枉?。±铣贾倚墓⒐?,這件事是文大人他們……”
工部尚書文若承直接打斷他的話,“陛下,湯憲竟敢火燒大殿,這是弒君啊!他目無君父、貪腐作亂,理當(dāng)五馬分尸!”
堂下有利益牽連的大臣紛紛附議。
皇帝心里頭明鏡兒似的,戶部的窟窿不是一日兩日了,這幫人是拿著湯憲的命來平賬呢。但火是他放的,的確該死。
湯憲這把刀,最終捅向了自己。
皇帝當(dāng)場誅殺湯憲;文若承、顏直等因督辦不利連降三級;而將不棄有救駕之功,不但未被牽連,反而當(dāng)場擢升為戶部尚書。
李承昊松了一口氣。
沒想到工部的人玩這么大。
他們本來只想弄塌個亭臺樓閣讓湯憲貪腐工程款的事曝一曝,沒想到他自己把自己點(diǎn)炸了。
不得不說,臥龍鳳雛,得之可斷腿。
沒錯,皇帝的腿斷了。
貴妃被廢賜鴆酒;衛(wèi)子廊凌遲;衛(wèi)氏夷三族;
二皇子跪在殿中痛哭流涕,直說謀反案與自己無關(guān)。但這一次的眼淚再也打動不了皇帝了,他召了人抬進(jìn)一個木箱,當(dāng)著滿朝文武的面:
“把這逆子關(guān)入木箱不得喂食喂水!”
“父皇,父皇!兒臣冤枉啊!父皇!”
二皇子被塞入狹小的木箱,身子只能蜷縮著,不停在箱子內(nèi)叩著木板。
太后在珠簾后幽幽一顫,哼,這算是殺雞儆猴嗎。
衛(wèi)氏真是不中用,搭了臺子讓他們唱戲也唱不成,廢物。
“皇帝,虎毒尚不食子,賜他一杯毒酒便是,何苦如此?”
皇帝斷了腿后他性情大變,像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全然不想做面上功夫,眼神陰鷙而狠厲:“朕往日的心慈,皆成了人盡可欺的怯懦。朕還沒死,有覬覦江山者,當(dāng)如此子!”
滿朝文武皆跪地,蕭相高冷,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有幾個德高望重的老臣實(shí)在不忍,出列求情,其中就有國子監(jiān)祭酒崔永真。
“陛下,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國定,君不鄉(xiāng)道,不致于仁,只會徒增百姓恐懼,與夏桀何異!”
皇帝大怒:“放肆!崔卿之見,難不成子弒父,還是父之過了?你真是迂腐過了頭,枉讀圣賢書!”
“子弒父天地不容,可您如此殘暴對待兒子,定會被世人詬病!臣叩請陛下將此子交由三司,依大慶律法嚴(yán)懲!”
老臣叩首:“陛下!三思??!”
“好好好!你們都和朕作對!你們忠的到底是他,還是朕?!”皇帝失去了理智,“那就都跪在此處,看著這個逆子斷氣!沒有朕的允許,不得起身!”
皇帝拂袖而去,滿朝文武戰(zhàn)戰(zhàn)兢兢。
幾個老臣就這樣對著木箱跪著,聽著二皇子在箱子里發(fā)出的哀鳴,面露惻隱和不忍。
太子躬身來到崔永真身旁,心有余悸:“崔大人,您少說兩句吧?!?/p>
“太子殿下,二皇子乃你手足之情,縱然他該死,也不該如此受折磨,此非人倫亦非國法,而是暴政、惡行。請?zhí)拥钕氯デ蟊菹率栈爻擅?!?/p>
太子驚懼地向后退:“崔大人,你這不是為難孤么?!?/p>
崔永真欲再說些什么,可最終還是失望地閉上了眼睛。
將離對著他挺直的脊梁躬身行禮,“崔大人切勿動怒,晚輩去勸?!?/p>
李承昊輕輕扯動她的袖袍,示意她出大殿。
“陛下正在氣頭上,緩緩再諫?!?/p>
將離頷首,抬眸恰巧與他目光相交,兩人不約而同又錯開視線,都有些不自在。
自芙蓉山莊回到雀都后,兩人這是頭一次得空私聊。
李承昊護(hù)駕有功,陛下將讓他從原先的禁軍都指揮使兼管殿前司都指揮使,忙得飛起。
將正言書信中所述的葉州私煉鐵之事干系甚大,兩人商量后決定暫時不向朝廷舉發(fā),私下飛鴿傳書北冥核實(shí)。
師爺孟賀嶂已啟程進(jìn)京了,此刻急也無用,只能等見到人再細(xì)問了。
“你……還好吧?”將離想起那日在火中,他多次被掉落的木頭砸到,事后也沒來得及問他傷勢。
而比起身體的傷,更折磨人的,還有流言。
雀都不知從何處傳出風(fēng)聲,廢妃衛(wèi)氏和二皇子鋌而走險謀逆,是因為李承昊的身世。
傳言李承昊是陛下與已故北冥王妃的私生子,陛下甚至有意立他為儲君。
流言四起,如投石落湖,很快就擴(kuò)散出去,酒樓瓦肆說書的唾沫子橫飛,像是各個都親圍在床頭見證過這段不堪的情事。
大街小巷的話本子都出了好幾個版本了。
李承昊斂眸默不作聲,他大體知道將離想要問的是什么,可他并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另一件事,“你小時候可曾……”
救過一個孩子,給過他銅錢和棉衣?
他還沒來得及問,東宮的人就來請將離去議事了。
將離拱手道別,李承昊只能把疑問又咽回肚子。
往宮外走時,他又不自覺回頭看將離的背影,疑惑在心頭越滾越大,像是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玄暉,你說,昭昭有沒有可能是個男的?”
他有些難以啟齒,可此刻他很希望是如此。
畢竟四五歲的孩子,男女都長得挺圓乎。
“那……不能吧?”玄暉似乎看穿了什么,“爺,屬下覺得,昭昭是男是女不重要,重要的是,將侍郎……哦不,是將尚書是男的。您是不是對他有意思?”
李承昊像是聽到天方夜譚似的,捧腹大笑,直笑彎了腰,手指著玄暉:
“你在說什么胡話呢!簡直笑死人了!我,李承昊,我會喜歡他?天下那么多美女我找誰不行,非要挑個男人!滾一邊兒去,再讓我聽到這話,打爆你的狗頭?!?/p>
他罵完怒氣沖沖管自己走了,獨(dú)留玄暉一人在風(fēng)中凌亂。
“我不過是隨口一問罷了,那么大反應(yīng)?!?/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