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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盛夏的黃河像一頭發(fā)怒的蛟龍,裹挾著泥沙的濁浪拍打著堤岸,發(fā)出雷鳴般的轟響。凌泉站在大堤上,汗水順著眉骨滑入眼眶,刺得他不住眨眼。河面已經(jīng)高出堤內(nèi)的農(nóng)田丈余,渾濁的河水不時卷起一個個漩渦,吞噬著岸邊的一切。
"泉哥兒,閘門又卡住了!"一個滿身泥漿的河工踉蹌跑來,聲音里帶著哭腔,"再不開閘分洪,東岸十八村就全完了!"
凌泉抹了把臉上的汗,跟著河工往閘口跑去。腳下的大堤在洪水的沖擊下微微震顫,仿佛隨時都會土崩瓦解。遠處,河伯丞劉大人在涼棚下?lián)u著蒲扇,幾個衙役正給他打著傘,桌上擺著冰鎮(zhèn)的瓜果,與周圍緊張的氣氛格格不入。
閘口處,十幾個河工正用木杠拼命撬動閘板,可那厚重的榆木板紋絲不動。凌泉蹲下身查看,發(fā)現(xiàn)閘槽里積滿了泥沙和枯枝,閘板底部的鐵軸已經(jīng)銹死。
"讓開!"他抄起一根鐵釬,插入閘板縫隙。鐵釬在巨大的壓力下彎成了弓形,閘板卻只挪動了不到一寸。
"廢物!"河伯丞不知何時踱了過來,一腳踹翻了一個累癱在地的老河工,"朝廷養(yǎng)你們吃干飯的?再撬不開閘,老子把你們都扔河里祭河神!"
凌泉盯著河伯丞那雙嶄新的官靴——靴底干凈得連一點泥星都沒有。他強壓怒火,從懷里掏出炭筆,在閘門旁的青石上畫了個奇怪的圖形:一根粗軸連著幾個螺旋狀的紋路。
"這是..."
"螺桿啟閉閘。"凌泉頭也不抬地繼續(xù)畫著,"用絞盤帶動螺桿,能省七成力氣。"
河伯丞瞇起三角眼,突然冷笑:"小崽子懂什么河工?來人!給我繼續(xù)撬!"
"大人!"凌泉猛地站起,"這閘門再硬撬就要斷了!"
"放肆!"河伯丞一巴掌扇來,凌泉側(cè)頭躲過,卻被他身后的衙役按住了肩膀,"把這刁民給我轟走!"
凌泉被推搡著離開閘口,耳邊傳來河伯丞得意的聲音:"去,把庫房里的椿木都搬來,本官要加固堤防!"
椿木?凌泉心頭一跳。那是修閘門最好的木料,堅硬如鐵,遇水不腐??裳巯麻l門都打不開,加固堤防有什么用?
他悄悄繞到河工棚,找到正在偷懶的凌云。"云兒,去查查庫房的椿木。"
半個時辰后,凌云氣喘吁吁地跑回來,臉色鐵青:"哥!庫房里的椿木全是朽的!那狗官把好料都賣了!"
凌泉的拳頭捏得咯咯響。他望向遠處搖搖欲墜的堤岸,突然有了主意:"云兒,還記得咱們在鹽池用的滑輪組嗎?"
"你是說..."
"去把紡車上的齒輪拆來!"
夜幕降臨時,凌泉的"秘密工坊"已經(jīng)搭好了——河堤背風處的一個草棚里,擺著從紡車上拆下的齒輪、幾根麻繩和一堆奇形怪狀的木構(gòu)件。凌云正滿頭大汗地削著一根硬木,不時抬頭看向河面——水位又漲了半尺。
"哥,這能行嗎?"凌云擦了把汗,臉上沾滿了木屑。
凌泉沒回答,他正全神貫注地組裝著一個奇怪的裝置:兩根豎立的木柱中間,橫著一根帶著螺旋凹槽的木軸,軸上纏著麻繩,繩頭連著幾個大小不一的齒輪。
"試試看。"他抹了把汗,把裝置搬到閘口旁。
河伯丞已經(jīng)回衙門"歇息"去了,只留下幾個衙役監(jiān)工。凌泉趁他們打盹的工夫,把裝置固定在閘門上方。隨著齒輪轉(zhuǎn)動,螺桿緩緩下降,卡入閘板頂部的凹槽。
"來,一起推!"凌泉招呼幾個相熟的河工。
令人牙酸的"吱嘎"聲中,閘板竟然真的開始移動!雖然緩慢,但確實在一寸寸上升。河工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看似簡單的裝置竟有如此神力。
"神了!"一個老河工激動得直抹眼淚,"凌小哥,你這是魯班再世??!"
凌泉顧不上答話,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脆弱的木制螺桿上。每轉(zhuǎn)一圈,木頭就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隨時都會斷裂。
突然,"咔嚓"一聲脆響,螺桿裂開了一道縫!
"停!快停!"凌泉大喊,但為時已晚。螺桿徹底斷裂,閘板在重壓下猛地回落,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巨響。
這一聲驚動了打盹的衙役。"干什么的!"他們提著水火棍沖過來,看到凌泉的裝置后,臉色大變,"好??!敢私動官閘!"
凌泉和凌云轉(zhuǎn)身就跑,身后追兵的火把像一條火龍,在漆黑的河堤上蜿蜒。
"分頭走!"凌泉推了弟弟一把,自己往河堤下方跑去。
追兵越來越近,凌泉慌不擇路,竟跑到了決堤口附近。渾濁的河水已經(jīng)漫過堤岸,形成一個個危險的漩渦。就在他進退兩難之際,一只手突然從黑暗中伸出,將他拽進一個隱蔽的涵洞。
"噓——"是白芷!她臉上沾著泥漿,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臉上,手里還提著藥箱,"不要命了?敢動官家的閘門!"
凌泉剛要解釋,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天崩地裂的巨響——大堤決口了!
滔天的洪水如脫韁的野馬,瞬間沖垮了數(shù)十丈的堤岸。涵洞開始劇烈搖晃,泥水從縫隙中噴涌而入。
"走!"白芷拉著凌泉往外沖,可剛出涵洞,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整個東岸已成一片汪洋,房屋像積木一樣被沖垮,哭喊聲此起彼伏。
"救人!"凌泉二話不說就往水里沖,卻被白芷死死拽住。
"找死?。?quot;她厲聲道,"你會水嗎?"
凌泉這才想起自己是個旱鴨子。正焦急間,凌云劃著條破船出現(xiàn)了,船上還載著幾個濕漉漉的河工。
"哥!快上來!"
船上堆滿了凌泉之前做的滑輪組和繩索。凌泉眼前一亮:"云兒,你真是我的好弟弟!"
他們劃著破船,在湍急的洪水中艱難前行。凌泉指揮著河工們將滑輪組固定在尚存的樹頂和房梁上,用繩索搭建起一條條"生命線"。隨著滑輪轉(zhuǎn)動,被困在屋頂、樹上的災(zāi)民被一個個救上船。
"東村還有十幾戶!"一個被救的老漢哭喊著,"我兒媳婦要生了,被困在閣樓上!"
凌泉二話不說,調(diào)轉(zhuǎn)船頭向東村劃去。水位越來越高,許多房屋已經(jīng)只剩屋頂露在水面。東村方向,一棟二層小樓的閣樓上,幾個人影正在拼命呼救。
"繩子不夠長了!"凌云焦急地喊道。
凌泉環(huán)顧四周,突然看到不遠處漂來一根粗大的房梁。"快!抓住那根梁!"
幾人合力將房梁固定,凌泉把最后一段繩索系在腰間:"我過去!"
"太危險了!"白芷一把拉住他,"水流太急!"
凌泉看著閣樓上呼救的孕婦,咬了咬牙:"我非去不可!"
借助滑輪組,凌泉艱難地沿著繩索向閣樓移動。洪水在腳下咆哮,激起的浪花打濕了他的全身。就在他即將到達時,一個巨浪打來,繩索劇烈搖晃,凌泉差點脫手。
"泉哥兒!堅持住!"岸上的人們齊聲吶喊。
終于,凌泉爬上了閣樓。閣樓里除了那個臨產(chǎn)的孕婦,還有她的婆婆和兩個孩子。孕婦已經(jīng)疼得臉色煞白,身下的席子染滿了鮮血。
"白芷!"凌泉沖著對岸大喊,"要生了!"
白芷二話不說,抓起藥箱就要往繩索上爬。凌云一把拉住她:"你瘋了?這繩子撐不住兩個人!"
"放手!"白芷杏眼圓睜,"那是兩條人命!"
她靈活地攀上繩索,像只輕盈的雨燕,在驚濤駭浪之上穿行。當她終于爬上閣樓時,孕婦已經(jīng)疼得幾乎昏厥。
"胎位不正。"白芷檢查后臉色凝重,"必須馬上接生,否則母子都保不住。"
閣樓劇烈搖晃著,仿佛隨時會被洪水沖垮。白芷從藥箱里取出銀針和一把小刀,在蠟燭上烤了烤。
"你要干什么?"老婆婆驚恐地問。
"剖腹取嬰。"白芷的聲音冷靜得可怕,"不然都得死。"
凌泉瞪大了眼睛:"在這里?沒有麻沸散,沒有..."
"按住她!"白芷已經(jīng)用銀針封住了孕婦的幾處穴位,"再耽擱就來不及了!"
凌泉一咬牙,按住了孕婦的肩膀。白芷手起刀落,孕婦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鮮血頓時噴涌而出。閣樓外,洪水咆哮;閣樓內(nèi),一場生死營救正在上演。
白芷的額頭布滿了汗珠,手上的動作卻穩(wěn)如磐石。當一聲微弱的啼哭終于響起時,所有人都熱淚盈眶。
"是個小子。"白芷用衣襟裹住血淋淋的嬰兒,聲音有些哽咽。
就在這時,閣樓突然劇烈傾斜——支撐的柱子被洪水沖垮了!
"快走!"凌泉一把抱起虛弱的產(chǎn)婦,白芷抱著嬰兒,幾人拼命向繩索爬去。
洪水已經(jīng)漫上了閣樓,渾濁的河水裹挾著雜物沖來。當他們終于回到相對安全的區(qū)域時,身后傳來一聲巨響——閣樓徹底倒塌了。
岸上,獲救的災(zāi)民們圍著這個奇特的"接生組合"——渾身是血的產(chǎn)婦,哇哇大哭的嬰兒,精疲力盡的白芷,還有兩個滿身泥漿的兄弟。
"活菩薩??!"老婆婆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凌泉卻注意到,遠處河堤上,河伯丞正帶著衙役們"視察災(zāi)情",對那些無家可歸的災(zāi)民視而不見。更可恨的是,他們身后還跟著幾個商人模樣的人,正對著被沖毀的田地指指點點——那是在丈量"新得"的土地!
"狗官!"凌云氣得渾身發(fā)抖,"他故意不開閘,就是要讓田地淹沒,好低價收購!"
凌泉的拳頭捏得咯咯響。他望向那些流離失所的災(zāi)民,望向懷中奄奄一息的產(chǎn)婦,再望向遠處高高在上的河伯丞,一個念頭在心底生根發(fā)芽:這樣的狗官,不配活著!
白芷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輕輕按住他的手:"別做傻事。"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活著,才能改變更多。"
凌泉深吸一口氣,看向懷中啼哭的嬰兒——這個在洪水中誕生的小生命,就是希望。他抬頭望向遠方,決堤的黃河水還在肆虐,但朝陽已經(jīng)在地平線上露出了第一縷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