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高燃。

周玄瑾已褪去沉重的冕服，身著赤色常服，江幼薇依偎在他懷中，云鬢微亂，臉頰緋紅，眼角眉梢盡是得償所愿的媚意。

殿內(nèi)氣氛旖旎繾綣，正是良宵千金時。

可急促的腳步聲卻煞風景地打破了這份濃情蜜意。

一名內(nèi)侍官連滾帶爬地跪在殿門外。

“陛下！陛下！偏殿那邊......沈、沈娘娘......怕是不行了！氣息微弱，湯藥不進，太醫(yī)說......說就這一時三刻的事了！求陛下......”

周玄瑾摟著江幼薇的手臂幾不可察地一僵，眉頭下意識蹙起。

不行了？昨日他去時，雖那般虛弱絕望，卻還不至于......

他承諾過晚些去看她，只是白日封后典禮、晚宴、宗親朝賀......一連串的禮儀下來，他分身乏術(shù)。

他想著，明日，明日一定去好好安撫她。

一條手鏈而已，他已命內(nèi)府司搜尋最好的珠寶，定能哄她高興起來。

他也還記得她最后那句嘶啞的威脅：“生死不見”。

他當時只當是她氣極了的瘋話，從未當真。

江幼薇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遲疑。

她立刻抬起泫然欲泣的臉，柔軟的手指緊緊抓住他的衣襟，聲音又嬌又軟，帶著恰到好處的委屈。

“陛下......今日是我們的大喜之日，天地祖宗都看著呢。姐姐她......她定然是心中不忿，才故意選在此時......她就是想逼陛下離開，想讓陛下難堪，讓天下人看臣妾和陛下的笑話......”

她將臉埋進周玄瑾的胸膛，聲音悶悶的，卻字字敲在他的私心上。

“陛下若此刻去了，臣妾......臣妾還有何顏面？這滿朝文武、天下百姓又會如何看陛下？為了一個怨懟的廢人，竟連祖宗禮法、大婚規(guī)制都不顧了么？”

她仰起頭，淚光盈盈地看著他。

“陛下答應(yīng)過幼薇，今夜只屬于幼薇一人的。陛下......求您別去。太醫(yī)既已去了，想必能穩(wěn)住病情。明日，明日天一亮，幼薇便陪陛下一同去看望姐姐，可好？”

周玄瑾看著懷中新人嬌美柔弱、全心依賴他的模樣，再想到沈清鳶那死寂無神的眼神，心中的天平瞬間傾斜。

是了，清鳶性子一向倔強偏激，定是故意用這種方式來抗議，來搶奪關(guān)注，破壞他來之不易的大婚之夜。

他若去了，豈不正中她下懷？且如幼薇所言，帝后大婚之夜拋下新后去探視她也只會徒惹非議。

他深吸一口氣，將心底那一絲莫名的不安強行壓下。

他拍了拍江幼薇的背，語氣恢復(fù)了冷靜。

“慌什么！傳朕旨意，讓太醫(yī)盡力救治，用最好的藥！若有閃失，提頭來見！”

他頓了頓，終究添了一句。

“讓她撐住，就算是真的不行了也得等著，朕明日便去看她?！?/p>

內(nèi)侍官臉色慘白，還想再說什么，卻被周玄瑾不耐的眼神逼退，只得磕頭領(lǐng)命。

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退了出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濃重的夜色里。

殿門重新合上，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周玄瑾重新攬住江幼薇，試圖找回方才的溫情，語氣刻意放得輕松。

“好了，愛妃不必憂心，無事矣。春宵苦短，莫要辜負?！?/p>

江幼薇破涕為笑，軟語溫存，更加賣力地迎合。

紅帳落下，燭影搖紅，只剩下旖旎風光。

周玄瑾擁著懷中的溫香軟玉，聽著她嬌柔的喘息，試圖將永巷冷宮里那個冰冷絕望的身影徹底擠出腦海。

他只是又一次失信于她。

他只是覺得明日再去也無妨。

他以為她總會在那里，無論他何時回頭，總能看見她。

哪怕她恨他，怨他，她也還是他的清鳶。

在這個世界，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自己。

他不知道。

他承諾的“明日”，于沈清鳶而言，已是永不再來的彼岸。

夜，愈發(fā)深了。

偏殿里她最后一點微弱的呼吸，終于悄無聲息地斷了。

周玄瑾，我走了。

我們生死不復(fù)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