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僵化」，這四個字，像鋼釘一樣，釘在我心口。

我的警告，不僅沒用，反而成了蘇曉曼的令牌。

第二天，一封全員郵件發(fā)到所有人郵箱。

主題是《品牌升級，從你我做起》。

內(nèi)容全是些不著邊際的漂亮話。

但核心意思只有一個：為提升公司品牌形象，招聘將優(yōu)先考慮外形俊朗、氣質時尚的年輕人。

落款，品牌與文化部，蘇曉曼。

我們這行的立身之本——質量和安全，在她的定義下，成了一句空話。

很快，市場部就吃到了「甜頭」。

一個八百萬的市政配套項目，甲方是出了名的「老法師」，嚴謹?shù)綀D紙上一個標點符號都不能錯。

蘇曉曼親自把關，招了三個剛畢業(yè)的，長得像男模的「品牌管培生」去對接。

在方案提報會上，甲方總工照例問了幾個關于承重結構和材料力學的專業(yè)問題。

一個管培生當場就笑了。

「叔叔，您這些問題太老套了。我們這次的設計，核心是突出一種‘呼吸感’和‘生命力’?！?/p>

項目，當場就被判定為「不專業(yè)」，直接出局。

消息傳來時，我正在工地上盯一個地基澆筑。

我?guī)е袌霾康睦先?，連夜買了水果和茶葉趕到甲方單位。

道歉，賠笑，陪著甲方總工重新一張一張圖紙地過。

在對方辦公室的沙發(fā)上熬了兩個通宵，把我們過去做的每一個標桿工程的細節(jié)，都掰開了揉碎了講給對方聽。

最后，那位不茍言笑的總工，終于點了點頭。

「陳總，我信你這個人?！?/p>

項目，勉強進入了第二輪競標。

我回到公司，人已經(jīng)脫了一層皮。

項目復盤會上，我只說了一句。

「跟甲方打交道，首先要懂技術，其次才是談感受。」

話音剛落，那幾個管培生的臉就垮了。

「我們提出新的理念有錯嗎？」

「都什么年代了，還抱著那些舊標準不放？典型的油膩說教！」

「陳總，你不應該反思甲方思想僵化的問題嗎？為什么要苛責我們這些想創(chuàng)新的人？」

蘇曉曼坐在旁邊，溫柔地拍著他們的肩膀，給他們遞上咖啡。

她看向我，眼神里帶著一絲責備，仿佛我才是那個毀了項目的罪人。

我看著這荒唐的一幕，氣得肝疼。

心口那根鋼釘，又被釘深了一寸。

幾天后，跟了我八年的安全總監(jiān)老周，敲開了我的門。

他是我從一線提拔上來的，眼睛比尺子還準，任何安全隱患都別想逃過他的眼。

此刻，他眼眶通紅，手里捏著一封辭職信。

「陳總，我對不住你的栽培?！?/p>

我沒接信，只是問他：「出什么事了？」

他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后來我才知道，一個蘇曉曼新招來的行政，為了拍所謂的「工地宣傳照」，硬要穿著高跟鞋去爬腳手架。

老周當場就把她罵了下來，說她不要命了。

第二天，公司內(nèi)部論壇就出現(xiàn)了帖子。

《扒一扒那個不知變通，打壓女性員工的油膩老頑固》。

帖子里，老周成了仗勢欺人、思想僵化、甚至對女同事有不軌企圖的惡棍。

幾個新來的女員工在下面聲淚俱下地「作證」。

有口難辯。

我看著老周，一個快五十歲的男人，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我走了，陳總。這地方......我待不下去了?！?/p>

他的辭職信，像一把鉆頭，鉆進了我的心臟。

公司的業(yè)績報表，也像失控的塔吊，開始往下掉。

那條紅色的曲線，刺眼又冰冷。

我拿著報表和老周的辭職信，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走進了王浩的辦公室。

我把文件摔在他桌上。

「王浩，公司要被你女朋友玩垮了！你還要裝瞎到什么時候！」

他沒有看那些文件。

他只是皺著眉，看著我。

「陳哥，是不是你管理方式太粗暴了？我看論壇上都說，你容不下年輕人?！?/p>

他頓了頓，語氣里帶著一絲不耐煩。

「曉曼跟我說了，是你一直在針對她，倚老賣老。大家都是為了公司好，你為什么就不能大度一點？」

我的血，在那一瞬間，好像涼透了。

我看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少東家」。

笑了。

「好，好一個為了公司好?！?/p>

我收回桌上的文件，轉身，頭也沒回。

我知道，我跟老董事長的情分，我們親手打下的這家公司。

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