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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身后跟著的曹公公盯著這封條,暗自思襯。
自打永平公主和親之后,這棲梧宮就成了宮中禁地。
雖說是禁地,卻從未上貼上封條。
攝政王甚至每天都會找人來打掃。
可如今永平公主回來了,怎的又不允許居住了?
鳳棲鸞聽出他話里的嘲意,氣的不輕。
澹臺湛向來嘴毒,語氣中還帶著氣定神閑的惡劣,每次都能把鳳棲鸞氣的紅了眼。
偏澹臺湛不肯輕易饒過她,目光掠過她臉上那抹強(qiáng)撐的平靜,嘴角譏誚的弧度加深了些許。
“看來這故國宮殿,也容不下你這尊尊貴的樓蘭皇后了?!?/p>
他拖長尾調(diào),語氣涼薄冷冽。
“也是,金枝玉葉的公主,搖身一變成了敵國皇后,身份尷尬,難免惹人非議,怠慢也是尋常。”
春桃氣的渾身發(fā)抖,卻死死咬著唇不敢出聲。
鳳棲鸞看著他:“不勞攝政王費心。”
“費心?”澹臺湛陰測測一笑:“本王只是怕傳出去說我金國苛待了來使,怠慢了堂堂樓蘭皇后,平白落人口實。”
他微微傾身,盯著鳳棲鸞煞白的臉,一字一句。
“若皇后不嫌棄,本王的王府的還有幾間干凈的客房,供皇后落腳?!?/p>
一口一個樓蘭皇后,充滿諷刺。
鳳棲鸞死死的瞪著他,指尖幾乎要嵌進(jìn)自己的皮肉里。
這雙眼睛里的溫度,早已不是當(dāng)年在御花園里替她摘那只最高的粉海棠時的模樣了。
那時澹臺湛總是低笑著喊她“阿鸞”,說她是這世上最嬌貴的花,得仔細(xì)捧著。
可如今呢?
他唇齒間吐出來的,句句都帶著尖刺。
時間竟真的把曾經(jīng)那樣好的兩個人,磨的比陌生人還要生分。
鳳棲鸞垂眸,心中悲涼。
思慮眼下。
如今深宮寂寂,寒風(fēng)刺骨,引路的太監(jiān)垂手肅立,眼觀鼻鼻觀心。
拒絕,就意味著今晚將無處可去。
尊嚴(yán)與現(xiàn)實在腦海中積累交鋒,最終,后者獲勝。
澹臺湛說的對,如今她是敵國皇后,恐怕整個京城都無人敢收留她。
除了攝政王府,她好似也無處可去。
鳳棲鸞只得咽下那口氣:“......那便叨擾攝政王了?!?/p>
澹臺湛盯著她低垂的眼睫,眸色深沉如夜。
只冷冷道:“跟上?!?/p>
說罷,轉(zhuǎn)身便走,玄色的衣擺劃開冰冷的夜色。
攝政王府坐落在皇城東側(cè),府邸森嚴(yán),氣派非凡。
朱漆大門前兩尊怒目石獅,門楣上高懸著御賜金匾,無不彰顯著主人顯赫的權(quán)勢。
鳳棲鸞默默的跟在澹臺湛身后,行走期間,只覺得一股無形的壓力沉沉迫來。
澹臺湛難得的沒有刁難她,安排了她的住所后便離開。
鳳棲鸞被安置在聽雪閣。
屋內(nèi)陳設(shè)簡潔,卻不失雅致,引路的婢女沉默的奉上熱茶,水溫恰到好處,是鳳棲鸞慣飲的碧螺春。
就連空中熏著的安神香,也是她從前在宮中慣用的沉水香。
再看冬窗下,擺放著一張書案,書案上懸掛著一支狼毫筆。
這支筆鳳棲鸞記著。
那會兒她和沈月凝因為這支筆爭吵過。
只因這支筆是澹臺湛親自做的。
沈月凝想要,扯著她的袖子求她讓給她。
她是澹臺湛的表妹,也是鳳棲鸞在宮中唯一的姐妹。
鳳棲鸞心軟,雖自己也心生歡喜,卻還是讓給了她。
然,澹臺湛知曉后又沖她發(fā)火,罵起人來,嘴和吃了砒霜似的毒,說她沒心沒肺,他親手做的禮物怎么可以轉(zhuǎn)手讓人?
鳳棲鸞和他解釋也不聽,說著說著就急了,把他轟了出去。
若不是后面發(fā)生了那樣的事,她們?nèi)齻€,不該走到如此地步的。
三日未見。
直到他醉醺醺的闖入棲梧宮。
那晚,差一點,他們就突破了兄妹這層禁忌。
次日,兩個人就合好了。
澹臺湛罵人毒,哄人的時候也甜。
鳳棲鸞對他總是沒有辦法的。
后來,鳳棲鸞就覺得他對她也并非無情,想找機(jī)會傾訴情意。
直到她生日宴上,撞破了澹臺湛和沈月凝的奸情。
沈月凝拿著幾封書信和她哭訴,說這些書信都是澹臺湛給她寫的。
稱如果鳳棲鸞不原諒她,她就上山當(dāng)尼姑,一輩子再也不出現(xiàn)在澹臺湛面前。
鳳棲鸞當(dāng)然沒允。
如今看著這只狼毫筆,只覺得格外諷刺。
就在這時,一到嬌柔婉轉(zhuǎn)的欣喜聲突然傳來。
“棲鸞姐姐,真的是你回來了!”
伴隨著一陣環(huán)佩叮咚的香風(fēng),一道窈窕的身影快步走了進(jìn)來。
來人一身海棠紅綠金百蝶穿花云棉襖,云鬢高挽,容色嬌艷明媚——正是沈月凝。
如今的攝政王正妃。
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眼前人終于得償所愿。
她幾步走過來,親昵的上前就要挽鳳棲鸞的手臂。
鳳棲鸞不動聲色的起身,微微側(cè)身避開:“攝政王妃安好。”
沈月凝的手落了空,神色一僵,面上卻依然溫和,自顧自的在鳳棲鸞對面坐下。
“姐姐跟我還這么見外,一別五年,可真是想死妹妹了。”
鳳棲鸞皮笑肉不笑。
沈月凝的目光在鳳棲鸞身上阿逡巡:“姐姐還是這么美,樓蘭的風(fēng)沙竟也沒能損你半分顏色呢。”
她話鋒一轉(zhuǎn),又有些擔(dān)憂道。
“只是姐姐如今身份尊貴,是樓蘭的皇后,怎么突然回來了?還住進(jìn)了王府?是不是在樓蘭受了欺負(fù)?”
“你放心,你是我最好的姐妹,你若是遇著難處,只管和我說便是?!?/p>
鳳棲鸞看著她,恍若間看到了兩個十幾歲陽光明媚的少女。
二人嬉笑著穿梭在田野,累了便躺在蒲公英田地里休息。
沈月凝曾信誓旦旦說:“棲鸞,等以后嫁個有權(quán)勢之人,定然要護(hù)你一輩子周全!”
她知曉她在宮中不易,也知曉她心儀澹臺湛,故而許下承諾。
如今,倒真是嫁了權(quán)勢之人呢。
連她皇兄都要看他的臉色。
鳳棲鸞笑了笑:“謝王妃好意,本宮奉樓蘭太后之命歸國,并未受委屈?!?/p>
沈月凝點了點頭,沉吟片刻后道:“原來如此,不過姐姐身為當(dāng)皇后,如今住在攝政王府,這要是傳出去,怕是對姐姐的清譽(yù)不太好呢?!?/p>
鳳棲鸞眸色稍冷:“本宮暫居王府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待事畢,自會離去?!?/p>
沈月凝傾身靠近:“能讓姐姐千里迢迢趕回來的,想必是關(guān)于兩國邦交的大事吧,莫非是為了王爺揮兵樓蘭之事?”
她壓低聲音,眸色不明。
“姐姐不是妹妹多嘴,王爺他如今位高權(quán)重,性子也愈發(fā)說一不二,姐姐若想為樓蘭求情,可要仔細(xì)思量。”
她意味深長的頓了頓:“畢竟姐姐如今的身份再不是當(dāng)初那個能在他面前隨意撒嬌,使性子的金枝玉葉了,有些分寸還是得守著的,免得惹人非議?!?/p>
圖窮匕見。
綿里藏針的警告,裹著姐妹情深的糖衣。
鳳棲鸞抬眸,唇角微勾:“本宮已嫁作他人婦,過往種種早已放下,說話做事自會斟酌。”
沈月凝心中滿意,余光不經(jīng)意間瞥了一眼門口的頎長倒影。
眉眼愈發(fā)的溫婉:““姐姐當(dāng)真放下了嗎?當(dāng)年姐姐走的那般決絕,難道就未曾后悔過?”
“倘若姐姐當(dāng)初沒去和親,現(xiàn)在這個攝政王妃的位置可就是姐姐的了。”
鳳棲鸞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問的愣住了,沉吟片刻,語氣堅定:“不后悔?!?/p>
她頓了頓,真心祝福:“攝政王雄才大略,王妃賢淑溫婉,實乃天作之合,哪怕五年前本宮不去和親,這位子,也自該是王妃的?!?/p>
她與澹臺湛,即便是沒有和親,也終歸走不到最后。
門口,澹臺湛的拳頭猛的收緊。
手背上那道貫穿掌心的舊疤在昏暗的光線下應(yīng)用力而扭曲。
他死死的盯著那扇門扉,仿佛要將門板著灼穿。
然而,所有翻江倒海的質(zhì)問,都被他強(qiáng)行壓回那深不見底的寒潭之中,只余下眼底一片凍徹骨髓的陰鷙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