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不好了，小娘子傷勢惡化！”管家匆匆而來。

兩人冷凝氛圍倏然打破。

殷無離對阮瑩瑩所為心寒，但見阮凝玉急切背影，父親本能驅(qū)使他跟上。

阮瑩瑩躺在床上，小臉無血色，唇瓣青紫。

僅三日，便消瘦大半。

毫不意外，葉修守在床邊。

“許小漁，你不是說銀針取出就會恢復(fù)？怎會如此？”阮凝玉眉心擰成川字。

許小漁收回搭脈的手。

“年紀(jì)小愈合慢，銀針取出血脈受阻，又逢雪天，寒氣侵體直逼心脈，若得天心血蓮入藥或可解，但天心血蓮難得，宮里唯一一株三年前用在貴妃身上。”

天心血蓮。

阮凝玉記得，六年前殷無離入贅時府中便有一株。

后來殷無離損身用半株，另一半被殷無離帶回太傅府。

“凜州，情況危急，我想你也不愿看瑩瑩喪命，那半株天心血蓮......”

“父親近年身體每況愈下，半株天心血蓮，能保他十年無憂?！?/p>

殷無離冷冷看著女人，她瞞他阮瑩瑩是慈安院孤兒。

他便順?biāo)浦?，問阮凝玉心底一個毫無血緣的孤兒和恩重如山的公公誰更重要？

阮凝玉臉色陰沉，一邊是親女，一邊是岳父。

她若選阮瑩瑩，必傷殷無離心。

可她不能眼看阮瑩瑩死。

艱難抉擇后，她握殷無離手。

“凜州，瑩瑩也是你膝下養(yǎng)了三年的孩子，你我為人父母怎忍心看孩子受苦，太傅那邊我會派人再尋新得......”

“瑩瑩只養(yǎng)三年，可我父親養(yǎng)我二十余年！當(dāng)初國公府獲罪，父親為你我奔走勞心勞力，你竟為一個慈安院抱回的孩子，置我父親不顧？不知情的，還以為瑩瑩是國公親生女兒?！?/p>

跪祠堂三天三夜，徹骨寒風(fēng)已將心吹透涼。

可見阮凝玉如此抉擇，那顆冷透的心似結(jié)寒霜。

阮凝玉被殷無離嗆得怔住。

望著男人眼底冰冷，那種被殷無離察覺真相的荒謬錯覺再次閃過。

“若國公執(zhí)意如此，那你我不妨修妻?！?/p>

他聲輕，說出的話卻令人一顫。

“修妻？”兩字讓阮凝玉躥起無名火。

她不明，從前溫柔的殷無離為何變得咄咄逼人。

“全京城知你我伉儷情深，你修妻，如何堵悠悠眾口？更何況，你身子孱弱，離了國公府，難道能尋到比府里更好的生活？即便不為國公府，也該為太傅府想想。”

“我知道，瑩瑩是有些調(diào)皮，但你是爹爹，縱然孩子不對，難道能跟孩子計較？”

殷無離垂眸，掩下眼中濃烈諷刺。

在阮凝玉心中，讓他一個身子孱弱的男人當(dāng)國公府君，是對他的施舍。

“我可以答應(yīng)你，但我有條件，我要回家休養(yǎng)一段時間，這期間你不能找我。”

天心血蓮當(dāng)年本是父親為他備的彩禮，他拿回家，父親卻從未動用。

他知，父親是掛念他身體。

他這般說，不過想看看阮凝玉如何抉擇。

事實證明，他高估自己在阮凝玉心中位置，也高估女人當(dāng)年承諾可信度。

“好?！?/p>

阮凝玉只當(dāng)他心緒不好想回家住段日子，想也不想便應(yīng)下。

倒是葉修，眸光微動。

殷無離回院子，葉修便找來。

“你來作甚？”

“在下想起祠堂還有些話沒同大人講?！?/p>

“什么?！?/p>

“當(dāng)年國公府被抄，大人跪雪地三天三夜，因此損身落下病根?？纱笕擞袥]有想過，國公府被抄自始至終都是國公一盤棋。”

“而你，只是她棋盤上一顆棋子。她明明可早些告訴你，但為這盤棋，生生讓你跪三天三夜?！?/p>

葉修話讓殷無離腦中空白。

“其實，你原本也可避開，只是你癡心一片，不愿簽修妻書。說到底，是你自作自受......哦對了，這些都是國公醉后，在在下床上說的，大人若不信，大可去問國公?！?/p>

殷無離轉(zhuǎn)頭，凝視那雙眼，不必求證，直覺告訴他，葉修所說句句屬實。

難怪，國公府被抄后，圣上對國公府無半分芥蒂，阮凝玉對圣上亦無絲毫不滿。

難怪，老夫人等被緝拿一點油皮未破。

難怪，父親勸他回家。

從前種種不合理細(xì)微末節(jié)，忽有了解釋。

“兄長既然不愿修妻，那從今往后，你我二人便一起侍奉國公，兄長可千萬不要逃跑，在下可是非常迫切希望和兄長成為一家人......”

“畢竟兄長替我養(yǎng)六年孩子，在下對兄長，只有感恩戴德，絕無越俎代庖之意。”

殷無離反手給了葉修一巴掌。

響亮耳光在男人臉頰印出紅痕。

葉修不氣，反笑。

扭身走了。

徒留殷無離在廊下受穿堂寒風(fēng)。

殷無離胸口起伏，一聲咳得比一聲重。

咳得臉色通紅，咳得喉間腥甜。

猩紅眼底蓄滿淚水。

阮凝玉自始至終都知道，那是一場局。

卻讓他以為國公府傾倒，嘔心瀝血為她伸冤。

他賠上性命做的一切，不過是她勝出的又一籌碼。

阮凝玉騙得他好苦。

這么多年，她對他，是愛，還是愧疚？

他不敢想。

天際飄雪，將天色壓暗。

他踉蹌回房，將阮凝玉所贈禮物付之一炬。

火光肆虐，像極了他娶她那夜?jié)M室紅光。

一夜無眠。

次日清晨。

他帶著收拾好的行囊和沈晨鳴來到府門，階下是掛著太傅府木牌的馬車。

阮凝玉立府門前，視線掃過他肩上薄薄包袱。

“凜州，等瑩瑩好些，我就去太傅府接你回來，等我?！?/p>

殷無離未答，徑直走向馬車。

坐上馬車，他掀開車簾。

望器宇軒昂的國公府門頭，與身姿綽約的女人，唇瓣輕啟。

“阮凝玉，你我再也不見?！?/p>

風(fēng)雪呼嘯，阮凝玉只見殷無離唇瓣張合，卻聽不清他說了什么。

她想上前，可管家來報阮瑩瑩哭鬧著要見她，待她回身望馬車。

車簾已然放下。

車廂隔絕霜雪，殷無離拿起車內(nèi)修妻書，指尖摩挲過鮮紅官印。

默了良久，吩咐道。

“啟程?！?/p>

馬車漸離國公府，積雪覆蓋車轍。

就像他與阮凝玉點點滴滴，終歸于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