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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我爸媽說“城里工地忙，得趕緊回去”。

而我的腦中，卻有一個(gè)念頭，瘋狂地滋長。

我要親眼看看，他們口中的“工地”和“苦日子”，到底是什么模樣。

我記得，我爸臨走前，往后備箱里塞了一袋土特產(chǎn)。

他打開過。

我借口肚子疼，飛快地沖進(jìn)屋后的茅廁。

隨即像一只敏捷的野貓，悄無聲息地躥了出去。

后備箱沒有鎖死。

我用盡全身力氣，掀開一條縫，鉆了進(jìn)去。

我看著奶奶站在門口，殷切地?fù)]著手，像在送別自己真正的兒女。

我蜷縮在黑暗里，心跳如鼓。

車子啟動(dòng)了。

車上，是爸媽和弟弟的談話聲。

“嚇?biāo)牢伊?，剛才死小子那眼神，跟要吃人似的?！?/p>

是我媽王玲花的聲音，帶著后怕的慶幸。

“我看他是真起疑心了，差點(diǎn)就露餡了?！?/p>

我爸林肖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煩躁。

“幸好我反應(yīng)快，拿老板兒子當(dāng)借口。不然今天真不好收?qǐng)??！?/p>

“都怪你！”我媽埋怨，“非得穿那雙耐克！說了多少次，回來演戲，就要演全套！”

“媽，這能怪我嗎？”

林天賜的聲音，滿是委屈和不耐。

“這破地方，連條像樣的路都沒有！那雙鞋，我今天回去就要扔了，沾了窮酸氣！”

他頓了頓，又說。

“爸，媽，要不......就把哥接過來吧？咱們家又不是養(yǎng)不起，別墅那么多空房間?！?/p>

我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可緊接著，

“不行！”

我爸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

“你忘了普陀山的大師是怎么說的？”

“這小子，命格奇硬，天生就是個(gè)討債鬼！必須窮養(yǎng)，賤養(yǎng)，離我們遠(yuǎn)遠(yuǎn)的，才能旺我們家的財(cái)運(yùn)！”

“一旦讓他沾了富貴，我們家，就要走下坡路！”

我媽也急忙附和。

“是啊天賜，你可別心軟。你忘了你小時(shí)候，他一發(fā)燒，你爸的生意就準(zhǔn)出問題？大師說了，他就是我們家的劫，得讓他在鄉(xiāng)下受苦，才能為我們擋災(zāi)??！”

我蜷縮在黑暗里，渾身冰冷。

原來，我的存在，不是愛，不是親情。

而是用來換取榮華富貴的犧牲品。

“這樣啊......”

林天賜恍然大悟。

“那我可不想再回去過苦日子了?！?/p>

“為了我，為了我們家，還是讓哥哥......繼續(xù)在鄉(xiāng)下受苦吧?！?/p>

最后一句話，輕飄飄的，像一片羽毛。

卻把我的心，砸得粉碎。

我咬著自己的手背，不讓哭聲溢出來。

封建迷信。

這四個(gè)字，我在課本上學(xué)過，老師說，那是舊社會(huì)的糟粕。

可我沒想到，我的親生父母，我的親弟弟，竟為了這虛無縹緲的四個(gè)字，將我推入地獄，整整十六年。

不知過了多久，車停了。

我從后備箱的縫隙里，奮力向外望去。

眼前的一幕，讓我忘記了呼吸。

這不是什么工地宿舍。

這是一棟三層樓高的獨(dú)棟別墅，門前是修剪整齊的草坪和巨大的噴泉。

我看到他們?nèi)讼萝?，熟門熟路地按了密碼，那扇雕花的鐵門緩緩打開。

這就是他們的家。

我等了幾分鐘，確定他們都已進(jìn)屋，才悄悄推開后備箱，溜了出來，閃身進(jìn)了那扇還未完全關(guān)上的大門。

里面，比我想象的還要奢華。

水晶吊燈，大理石地板，旋轉(zhuǎn)樓梯。

一個(gè)穿著制服的阿姨正在擦地，見到他們，恭敬地喊了一聲：“先生，太太，小少爺，你們回來了?！?/p>

我迅速閃身，躲到了一張巨大的歐式長餐桌下面。

桌布很長，正好將我完全遮住。

“張姨，給我拿瓶冰可樂！”林天賜把書包隨手一扔，像個(gè)大爺一樣癱在沙發(fā)上。

而桌上，也擺滿了花花綠綠的零食袋，全是進(jìn)口的。

上面印著我一個(gè)字母都看不懂的外文。

我想起自己，為了省錢，啃過發(fā)了霉的饅頭。

為了填飽肚子，去山里挖過野菜，吃得滿嘴苦澀。

我看到我媽王玲花脫掉了那身洗得發(fā)白的工裝，換上了一條真絲長裙，對(duì)著鏡子噴著香水。

“我約了陳太太她們做臉，晚上不回來吃飯了?！?/p>

我爸林肖也走進(jìn)了衣帽間，再出來時(shí)，已是一身筆挺的西裝，頭發(fā)梳得油光锃亮。

“我回公司一趟，晚上有個(gè)重要的合同要簽?！?/p>

原來，這就是他們口中的“工地”。

這就是他們嘴里的“苦日子”。

就在這時(shí)，我爸的手機(jī)響了。

我爸接起電話，原本從容的表情卻瞬間大變。

“什么？！”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

“林余不見了？！村里都找遍了？！”

“他該不會(huì)是......跟著我們來城里了吧？”

我媽和林天賜的臉色也瞬間煞白。

“快！去車?yán)锟纯?！后備箱！?/p>

他們驚慌失措地轉(zhuǎn)身，就要往外沖。

而我，就在這時(shí)，慢慢地從桌子底下鉆了出來。

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聲音沙啞。

“不用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