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策扯了下嘴角，滿屋燈火中，忽明忽暗的鳳眸微瞇，視線落在那張信箋上沒挪開，“不攔?！?/p>

高德順不敢妄自決斷，“奴才愚笨，請陛下指點。”

蕭策將御筆擱落，柔順的筆尖處，朱紅色的墨跡滴落在桌，宛若新鮮的人血，將殿中氛圍徒添了幾分凝重。

四周沉寂，落針可聞。

“找不到就幫著她找，再順手給點線索，”蕭策輕哂一聲，“朕倒想看看她這些年究竟積累了多少本事，背地里養(yǎng)了幾個人，夠這么翻來覆去地折騰?！?/p>

高德順眼皮一跳，當即了然，“陛下英明，與其慢刀子割肉，不如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p>

“行了，”蕭策語氣低沉，“這事交給你辦，這么些年就屬你辦的最順手?！?/p>

這會得了夸，高德順剛才被打過的大板登時不痛了，滿面含笑地繼續(xù)上前伺候，“承蒙陛下看得起奴才，要奴才說，那英國公怕是尸身早化了土，叫蟲子吃干咬盡了，若是沒死哪有流落在外的道理。”

此人定是早已死的透透的。

須臾，從建章宮退出來后，高德順除了剛才說的，又領了一份新的差事。

夜色低垂，遠處的宮燈細若螢火，他不免輕嘖一聲。

這缺德事，怎么都碰在同一天了。

想到白日跪在廊下的溫窈，明日亡夫忌辰，瞧見那景象可別哭暈在墳頭才好。

......

門口燈籠遞過來時，溫窈剛從馬車上下來，抬頭看見英國公府那張熟悉的牌匾，眼淚唰地直接往下掉。

謝凌川安慰她，“母親知曉嫂嫂回來，午后便叫人去江岸捕了兩尾黃魚燉湯，特意等著你歸家。”

溫窈心瞬間柔軟的一塌糊涂。

進了院門，府里管事婆子說老夫人正在念經(jīng)。

佛堂里，門‘吱呀’一聲推開，滿頭白發(fā)的女人正背對著她跪在蒲團上，溫窈咬著唇，怯生生叫了句，“母親。”

老夫人手里轉動的佛珠驟停，長嘆了口氣，“罷了，回來就好?！?/p>

溫窈聞言，這兩日在宮中緊繃的心瞬間一松，過去攙著將她扶起來，“兒媳不孝，叫母親擔心了。”

老夫人回握住她手，仔仔細細將她從上到下看了一遍，像是擔憂她是否受傷，確認后才安心下來。

溫窈乖巧地搖頭，“我沒事?！?/p>

“怎么會沒事？”老夫人撫過她額發(fā)，“宮內如同龍?zhí)痘⒀?，誰進去都得掉一層皮，我擔憂的日夜難眠，總想著那日給你放妻書時，你是不是也一樣害怕的睡不著?！?/p>

佛堂內檀香幽幽，溫窈眼眶愈發(fā)的酸了，蝶羽般的長睫盈滿水霧。

老夫人自她走后，吃飯時會想起她陪自己逗趣，用茶時念著她點的茶湯，就連出去，都能剛巧撞上婆子從外取了東西回來，包袱里滿滿當當備著給自己換春新制的衣衫鞋襪，說是少夫人前半月就吩咐了下去。

溫窈滿打滿算才和大兒子謝懷瑾相處七個月，卻守了她這個老太婆整整三年，替一個死人守節(jié)盡孝到毫無怨念，她再也不能否認只將溫窈當做兒媳，她早已勝似她的嫡親女兒。

溫窈哽咽，“給家中帶來動蕩，終歸是我的錯?！?/p>

老夫人拿出帕子，抬手擦去她臉上的淚，“懷瑾愛你，凌川敬你，我也不得不多疼你兩分，如今英國公府上下只有孤兒寡母，我也想開了，橫豎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不在意這些名聲外物，我只問你一句，若是不愿進宮，可愿跟我回揚州老家，借著探親的名義，總能先躲一陣。”

“我愿意，”溫窈哭著靠在她懷中，舔舐著來之不易的母愛，“跟著母親，我一千一萬個愿意?！?/p>

有她這個答復，老夫人心下安慰。

離京時間定在后日凌晨，只等著給英國公祭拜完，便可連夜走水路出城。

溫窈吃了這兩天來第一頓好飯后，先行回碧水居收拾東西。

蘭心替她褪下大氅，忽然拿起放在鼻尖聞了聞，“小姐可是得了什么新的香料，這味道奴婢之前從未聞過。”

溫窈低頭，衣服上不知何時沾染上了那人身上的龍涎香，似有若無地縈繞著周遭，仿佛蠶繭一點點將她裹縛其中。

迫人又心驚。

她屏住氣息，扣子一顆顆解開，“浴桶備好了嗎？”

蘭心應聲，“水中按您的要求放了艾葉和柚子葉。”

外衣從身上徹底脫下后，溫窈面色淡淡，“這套衣服不用漿洗了，直接丟了就是?！?/p>

否則她怕夜里噩夢纏身。

待沐浴完，書桌上早已擺好文房四寶。

往年謝懷瑾忌日，她都會親自抄經(jīng)焚燒，雖說謝凌川夢見他可能沒死，但在未塵埃落定前，該做的她這個當妻子的一點也不想敷衍了事。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外頭的打更聲響起時，溫窈握著紫檀毛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又過了半炷香，竟就這么趴著睡著了。

冗長的大夢中，忽然，蕭策宛如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毫不留情地抓著她。

夢里，前夜在偏殿的事被重新繼續(xù)。

她聽著他粗重的喘息落在耳側，說著威脅滿滿的葷話。

“溫窈，給朕生個孩子，生了朕就放過你?！?/p>

“一個伺候過別人的人，裝什么矜持，在朕身下承歡是給你臉面，朕還沒嫌你臟?！?/p>

驟然撕裂的疼往皮肉里鉆，和當初那夜一模一樣。

溫窈在夢中痛的擰起眉，哆嗦的腿站不穩(wěn)，喘息中帶著哽咽。

后來，她被關進暗無天日的屋內，蕭策和溫語柔直接帶了太醫(yī)，拿著一把刀對著她隆起的小腹道：“剖了就是，只要朕和皇后的皇兒平安無虞，其他人死了便死了?！?/p>

溫窈哭喊，大叫，逃跑，無濟于事，整個宮里看她就像在看一個死人。

她嚇得陡然驚醒。

一低頭，桌上的經(jīng)文濕了大半，全是流下來的眼淚。

溫窈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還好。

還好只是一場夢。

她必須要抓緊時間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