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漸漸亮了起來，溫窈洗漱后換了一襲素色衣衫，剛邁出門，便瞧見蘭心面色慌亂地小跑進(jìn)來，“小姐不好了，昨夜流民大亂，沖進(jìn)祖墳中將國公爺?shù)膲炡Ｍ诹耍　?/p>

溫窈眼皮一跳，不可置信地抬頭。

“謝氏宗墓一直有人看守，怎么會出這種事？”

蘭心道：“流民被堵在城外，食不果腹，只能靠挖墳偷盜財寶為生，這次忌辰采買的吃食怕是早就被他們盯上了，上百人打傷守衛(wèi)沖進(jìn)里邊，因著國公爺?shù)膲炡Ｐ掭莸淖钍侨A麗，等援衛(wèi)趕到時，已經(jīng)被人開了棺......”

到了后面，溫窈甚至不忍心再聽下去。

謝懷瑾是因公務(wù)犧牲，即便只是衣冠冢，先帝給的哀榮也十分體面，死不見尸就罷了，如今竟是讓他連魂魄也難安。

老夫人更是險些暈了過去，溫窈交代人好生照看著，上了馬車就要趕去處理。

她剛坐穩(wěn)，謝凌川也爬了上來，面色冷肅道：“流民最是不怕鬧事，嫂嫂到底是女子，我陪嫂嫂一同去?！?/p>

溫窈心底一暖，“你真的長大了?！?/p>

謝凌川認(rèn)真地看著她，“因?yàn)槲抑?，比起死后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兄長更在意的是你的安危，這是我答應(yīng)兄長的事，一定要做到。”

謝氏宗墓在城郊，背靠山面向水，是塊難得的寶地，此刻卻一夜之間面目全非。

溫窈到了后，門口被推翻的大門剛被扶起，管事的頭上包著染了血的白布，身后跟著的人也是青紫交加。

她剛要開口，不遠(yuǎn)處忽然傳來一陣緊促的馬蹄聲。

待那輛深色的四駕馬車停下時，車簾掀開，身著錦雞補(bǔ)子的男人邁步下車，烏紗帽翅輕晃著低下，“下官工部侍郎林敬之，承陛下諭令前來。國公爺殉國護(hù)社稷乃是國之重臣，今墳冢遭變，圣上痛惜，特命下官主持遷葬至西陵，必以全禮相待，還請國公夫人領(lǐng)旨同往。”

西陵是皇家陪葬陵，享天家香火，受皇子跪拜，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榮耀。

溫窈攥著手心，臉色一寸寸冷下，她已經(jīng)明白是誰在背后搞鬼了。

定了定神，她聲音漠然，“亡夫雖為社稷，卻也只是分內(nèi)之事，這般榮寵謝府實(shí)在擔(dān)不起，還請陛下收回成命?！?/p>

林敬之笑笑，“國公夫人過謙了，陛下說先帝既賜你貞節(jié)牌坊，如今再賜國公入西陵，同是皇家恩典，謝府怎會配不上？”

溫窈一口氣堵著，竟是分毫不動。

就在這時，謝凌川卻擋在她身前，“遷移墳冢之事我替嫂嫂代辦即可，她就不必去了。”

“這于理不合?！绷志粗Z露輕蔑，“謝小公子雖師從大儒，可無官位爵位，西陵哪是你想進(jìn)就能進(jìn)的？”

“大人說的是?！睖伛簩⒅x凌川拽回身后，忽而淺笑彎唇，“但臣婦有個請求，還勞煩秉明圣上?！?/p>

“請說?！?/p>

溫窈淡淡，“我與夫君曾約定生死相隨，即便遷去西陵，也要立一座夫妻墳，請圣上準(zhǔn)奏，若是不合禮制，還是葬回宗墓的好?！?/p>

林敬之蹙起眉，“國公夫人，您這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p>

話音剛落，謝凌川一臉冷嘲，“遷葬是你們強(qiáng)給的，我謝家可從未有過貪慕虛榮的心思，一邊這也不許那也不讓，還非得逼我嫂嫂同去，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叫她去陪葬呢？”

溫窈當(dāng)初和圣上那點(diǎn)風(fēng)流韻事，汴京皆知。

林敬之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自然諱莫如深。

聞言立刻瞪起眼道：“大膽！黃口小兒竟敢冒犯天威，若叫學(xué)部知道降罪下來，瞧你還有書念否？”

謝凌川是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根本不歸學(xué)部管，林敬之連這都敢威脅，無疑是那人授意。

挖墳不過是蕭策給她的第一個警告，下一個便是謝凌川。

溫窈想過他不會善罷甘休，但從未想過有這么快。

她握住謝凌川的手，示意他別再開口，而是寄予自己最后那點(diǎn)希望，“孩子小不懂事，難免童言無忌，還請謝大人將夫妻墳的請求如實(shí)上報，若圣上答應(yīng)，臣婦定當(dāng)照辦?！?/p>

兩個時辰后，快馬回來，傳信太監(jiān)一臉堆笑，“國公夫人，圣上準(zhǔn)了，您請好吧。”

溫窈面色一怔。

“嫂嫂，我不準(zhǔn)你去。”謝凌川再也藏不住擔(dān)憂，“西陵此去路遠(yuǎn)，要是出什么事......”

“凌川，先回去好生照顧母親?！睖伛好嗣念^，“我答應(yīng)你，一定平平安安地回府。”

......

西陵建在五十里外的一座山腳下，等溫窈趕到盯著衣冠冢安置好，時間已近黃昏。

她撫著墓碑上的新字，英國公謝懷瑾這六個提的是她寫的墨寶。

一盞長明燈燃起，溫窈收回手，輕聲道：“夫君，你若在天有靈，請護(hù)佑全家平安?！?/p>

若尚在人世，盼你早日歸家。

她抬手，輕擦去眼尾的淚，再轉(zhuǎn)身時早已換了神色，居高臨下地睨著林敬之，“林大人，現(xiàn)下可否放我走了？”

“屋外風(fēng)雪漸大，若國公夫人不嫌棄，西陵有廂房可借住一晚?！?/p>

溫窈冷笑，“不必，我還沒這么嬌氣?！?/p>

夜長夢多，誰知道待在這會發(fā)生什么。

馬車重新上路，寒霜雪影，唯一串馬蹄在純白素裹中烙下淺印。

行至一半，溫窈耳邊忽然傳來蘭心的驚呼，“小姐，小姐！”

緊接著車夫‘吁’地停下，“少夫人，前面山體坍塌，泥石封了去路，咱們走不了了。”

溫窈心頭一緊，又想著林敬之那伙人并未跟來，稍稍松一口氣，“瞧瞧附近可有落腳的地方。”

蘭心搓著手掀開車簾，往東面看去，“那處好像有座別院。”

天寒地凍的，長久待在原地不是辦法，車夫得了溫窈同意，調(diào)轉(zhuǎn)車頭朝那處奔去。

半刻鐘后，發(fā)現(xiàn)此處竟是座寺廟。

住持聞言忙雙手合十地迎了出來，“見過施主?！?/p>

溫窈攏著大氅，謙恭地行了個佛禮，“叨擾住持了，我與家人回京遇阻，想在這借宿一宿，不知可否行個方便？”

“不巧廟里的客房已經(jīng)住滿，若施主愿意，可再西行三公里到一處溫泉山莊借住?！?/p>

溫窈登時警覺起來。

太不對勁了。

客房住滿，這冰天雪地的，到底誰會閑的沒事出來拜佛？

她面上不動聲色地道了謝，重新上車后卻決斷道：“不去了，出去時記得往住持說的相反方向走?！?/p>

蘭心也覺出不對，低聲道：“小姐可是擔(dān)心那人在此守株待兔？”

溫窈凝神，“警惕點(diǎn)沒什么不好。”

車夫按照她說的繞開溫泉山莊，可卻在走了一炷香后，面前直接成了條死路。

別院大門打開，燈火明亮下，高德順笑意盈盈地上前，“主子，陛下已經(jīng)等您許久了?！?/p>

溫窈大腦‘轟’的一聲炸開，頭皮頓時發(fā)麻。

前后均被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暗衛(wèi)堵住，她掀簾下了車，踩著風(fēng)雪仰起頭。

年少相伴數(shù)載，她了解蕭策，蕭策自然也能抓住她的軟肋和思考方式。

這局，竟成了她自投羅網(wǎng)。

跟著高德順繞過三道拱門，到了最后一處，潺潺的水聲愈發(fā)的近了。

一片水霧縹緲中，前方傳來熟悉的聲音，“還不滾過來，是要朕請你下來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