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甜正想把碗收進水盆，外頭小太監(jiān)一聲尖嗓：“八阿哥駕到——奉旨查核御膳采買賬冊！”

她手一松，碗磕在灶臺上，沒碎，但晃了半圈。

八阿哥？查賬？

她眼皮都沒抬。這話說得比風(fēng)還輕，誰信誰傻。上回宜妃剛栽了，李公公還在裝病，這會兒八阿哥就親自踩上門，賬本能有她這雙炒過苦瓜的手油？

她慢悠悠站起身，拍了拍圍裙上的灰，順手把那碟炒蛋端進灶膛角落，拿鍋蓋一蓋。不是怕，是懶得解釋。

八阿哥進來時帶著一陣沉香，可那味兒壓不住他身上一股子燥火氣，宋甜鼻尖一動，【食療天心】自動彈出提示：心火旺，肝氣郁，舌苔厚膩帶黃，夜里肯定翻來覆去睡不著，還硬撐著裝精神。

他手里捧著個紅木匣子，打開一看——一支通體棕紅、須根如須龍的老參，參體泛油光，一看就不是凡品。

“宋廚娘，”八阿哥笑得溫潤，“聽聞你手藝了得，特來送禮。此乃千年人參，產(chǎn)自長白山老林，專補元氣，強身健體。你若收下，日后我這身子，就全托付給你了?！?/p>

周圍廚役立馬圍上來，眼都直了。李公公更是湊上前，滿臉堆笑：“哎喲，八爺這是給御膳房送福星來了！宋丫頭，還不快謝恩？”

宋甜沒動。

她盯著那參，指尖微微發(fā)燙?！臼巢墓缠Q】一震——這參烈得很，補得猛，普通人吃一口能心跳到嗓子眼，要是本身內(nèi)火旺的，再來這么一劑，輕則鼻血狂流，重則昏厥抽搐。

她笑了，笑得挺甜：“八爺抬舉，奴婢一個燒火的，哪配收這等寶貝？”

八阿哥眉梢一挑：“怎么？嫌輕？”

“不嫌。”她伸手接過匣子，動作利索，“就是怕燙手?！?/p>

說完，轉(zhuǎn)身就往灶臺暗格走，咔噠一聲鎖了進去，鑰匙一轉(zhuǎn)，塞進鞋底。

全場靜了兩秒。

李公公臉上的笑僵了：“你......你這是做什么？”

“存著?！彼翁鹋呐氖郑暗饶奶彀藸斦嫣摰米卟粍勇妨?，再燉也不遲?，F(xiàn)在補，那是催命?！?/p>

八阿哥臉色一沉：“你怎知我不能補？”

“聞的?！彼噶酥副亲?，“您身上火氣比灶膛還旺，昨兒肯定熬夜批折子，今早還喝了兩盞濃茶壓神，對吧？心口悶，眼睛干，耳朵嗡嗡響——補了這參，今晚就得請?zhí)t(yī)。”

八阿哥瞳孔一縮。

他沒動怒，反而笑了：“好一個‘聞出來的病癥’。那你倒說說，本宮該吃什么？”

宋甜轉(zhuǎn)身走向菜筐，拎出一把猴頭菇、幾根竹蓀、一小袋銀杏、半把干松茸。

“清的。”她說，“不補，只養(yǎng)。”

她沒再說話，直接開火。水燒開，猴頭撕成云片，竹蓀剪成寸段，銀杏去殼，松茸切薄片。所有食材先焯水去雜，再入砂鍋，加純凈泉水，小火慢煨。

李公公在邊上冷笑：“八爺貴體，豈能拿素湯應(yīng)付？這是打發(fā)叫花子呢？”

“叫花子喝得起這湯？”宋甜頭也不抬，“猴頭安神，竹蓀降火，銀杏通竅，松茸養(yǎng)肺——八爺要的是命長，不是面子長?！?/p>

八阿哥盯著她背影，眼神漸冷。

湯熬了兩個時辰，香氣不沖鼻，卻綿長清透，像山間晨霧，一縷一縷鉆進人肺里。八阿哥原本繃著的臉，不知不覺松了兩分。

宋甜盛了一碗，端到他面前，碗底墊著青瓷托盤，湯色金黃透亮，浮著幾星油花，卻絲毫不膩。

“素佛跳墻?！彼f，“聞著不香，喝著不膩，專治您這種——心里燒著火，面上裝鎮(zhèn)定的。”

八阿哥盯著她：“你這是在罵本宮？”

“不敢?！彼撕蟀氩剑拔疫@是在救您。您要真想補，現(xiàn)在喝一口這湯，比吃十根人參都強?！?/p>

八阿哥冷笑，端起碗，剛喝一口，眉頭就皺了。

不是難喝，是太清。

那股子燥火被湯水一潤，像被澆了盆涼水，火苗沒滅，卻不再往上躥。他喉嚨一松，胸口那股悶脹感，竟真散了些。

可他不能認。

他是八阿哥，是后宮最得勢的阿哥，能讓一個燒火丫頭當(dāng)眾說他“虛”？還拿素湯當(dāng)藥喂他？

他猛地抬手，碗砸在地上，碎瓷四濺，湯水潑了一地。

“放肆！”他拍案而起，“一個賤婢，竟敢妄議本宮身體？還敢拒收賞賜，當(dāng)眾羞辱？來人！拖下去，掌嘴二十！”

侍衛(wèi)應(yīng)聲上前。

宋甜沒動。

她彎腰，從灶臺暗格里取出那支人參，連匣子一起甩在桌上，啪地一聲。

“八爺，”她聲音不高，卻壓過全場，“您要治我，行。但您得先說清楚——您昨夜是不是心悸到睡不著？今早是不是嘴里發(fā)苦、牙齦出血？您這火，是累的，是爭的，是憋的。補？補了就是火上澆油！”

她指著那湯：“您喝一口，心靜；您吃一口參，心炸。您要的是命，還是面子？”

全場死寂。

李公公張著嘴，一句話說不出來。

八阿哥站在原地，臉色由紅轉(zhuǎn)白，又由白轉(zhuǎn)青。他確實——昨夜翻來覆去，心跳如鼓，今早漱口時牙齦直冒血，太醫(yī)只說“勞心過度”，可誰敢說他不能補？

這丫頭，竟一口道破。

“你......你怎會知道？”他聲音發(fā)緊。

“我舌頭知道?！彼翁鹋牧伺淖?，“您身上那股火氣，隔著三步都能嘗出來。這參，您送得是好意，可送錯了人，也送錯了時候。我要是真燉了給您喝，您今晚就得吐血?！?/p>

她頓了頓，看著他：“奴婢只做飯，不賣命。八爺若想活久點，就喝湯，別碰參。”

八阿哥死死盯著她，拳頭攥得咯咯響。

半晌，他冷笑一聲：“好，好一個‘不賣命’。今日你羞辱本宮，來日——”

“來日您要是還睡不著，”宋甜打斷他，“再來找我燉湯。我不收錢，只收您一句實話——您到底累不累？”

八阿哥一口氣堵在胸口，差點沒順上來。

他甩袖就走，臨出門前回頭瞪她一眼：“你等著?！?/p>

人一走，李公公立刻撲上來：“宋甜！你瘋了？敢摔八爺?shù)耐?？還敢退禮？你知不知道這罪名夠你死十回？”

宋甜看都不看他，轉(zhuǎn)身盛了一碗湯，遞給旁邊咳嗽不止的小宮女：“喝點，潤肺。”

小宮女哆嗦著接了，小口啜著，眼睛慢慢亮了。

李公公氣得跳腳：“你還敢施恩？你這是——”

“我這是做飯。”宋甜把鍋蓋一扣，“誰愛喝誰喝，誰該吃誰吃。我不站隊，不攀附，也不怕威脅。八爺要補，御醫(yī)房在東華門，我不攔。”

她解下圍裙，往灶臺上一扔：“今天不炒了，餓了?！?/p>

轉(zhuǎn)身就要走。

李公公在后面吼：“你給我回來！這事沒完！”

宋甜頭也不回：“那您去找八爺要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