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那勺湯，是宋甜特意多舀的——李公公倒了，御膳房沒人敢再克扣油水，這半勺，純粹是她手抖。

可她心里清楚，油水回來了，太平回不來。

剛才端菜的小宮女路過門口，低頭跟人嘀咕：“聽說浣衣局王姑姑昨兒拉了一宿，說是吃了東宮剩菜......該不會是咱們灶上出的岔子吧？”

聲音不大，剛好夠她聽見。

她放下湯勺，鍋鏟在鐵鍋上敲了兩下，震得灶臺灰簌簌往下掉。

“誰說的？”她抬頭，掃了一圈。

沒人應(yīng)。

一群廚娘低頭切菜的切菜，淘米的淘米，動作整齊得像一排木偶。

她冷笑，掀開五口鍋的蓋子，辣子雞丁、紅燒肘子、清蒸鱸魚、素炒菠菜、白菜豆腐湯——全是剛出鍋的。

她拎起湯勺，從第一道菜開始，每樣舀一勺，全倒進(jìn)嘴里。

辣得她直抽氣，咸得她瞇眼，菠菜有點澀，她嚼兩下也咽了。

最后喝完那口白菜豆腐湯，她抹了把嘴，把湯勺往案上一拍：“我若下毒，先毒死自己。現(xiàn)在我還活著，你們呢？一個個站這兒喘氣，不嫌費(fèi)勁？”

沒人說話。

有個小宮女手一抖，菜刀剁在案上，差點切到手指。

宋甜懶得再看她們，轉(zhuǎn)身去裝飯盒。東宮的午膳，一樣不能少。

她剛把湯罐封好，送菜太監(jiān)小跑進(jìn)來，臉色發(fā)白。

“宋......宋典座，東宮......退菜了?！?/p>

“退什么？”

“整盒原封不動退回來的，內(nèi)侍說飲食不潔，害死宮人，還塞了張紙條?！?/p>

他哆嗦著從袖子里掏出一張皺紙，上面墨字歪斜：“吃你一口飯，斷我一條命?！?/p>

宋甜接過紙條，沒看字，先聞了聞。

墨臭混著一股淡淡的香灰味——不是御膳房用的墨，也不是東宮常燒的香。

她把紙條塞進(jìn)懷里，拎起飯盒就走。

“你去哪兒？”太監(jiān)喊。

“東宮?！彼^也不回，“菜退了，我得問問，誰死了？怎么死的？拉肚子拉死的，還是被嚇?biāo)赖?？?/p>

一路走到東宮偏殿，門口守著兩個內(nèi)侍，臉繃得像鐵板。

見她來，一人伸手?jǐn)r：“娘娘有令，今日東宮禁食外膳，任何人不得入內(nèi)。”

“娘娘？”宋甜挑眉，“哪位娘娘？宜妃？”

那人一愣，沒否認(rèn)。

她冷笑，當(dāng)著他們的面，打開飯盒，筷子插進(jìn)每道菜里，夾起就吃。

紅燒肘子咬一口，咽下；辣子雞丁辣得她鼻子冒汗，照樣嚼完；最后舀起半碗白菜豆腐湯，一口氣喝下去。

她放下碗，嘴唇發(fā)白，額頭沁出一層細(xì)汗，可站得筆直。

“現(xiàn)在呢？”她問，“我是不是還活著？”

兩個內(nèi)侍臉色變了。

她盯著他們：“誰說飲食不潔？誰說害死宮人？我剛吃了全套，半個時辰內(nèi)若七竅流血、口吐白沫，你們盡管拿我腦袋去請功。若我好端端站在這兒——你們，是不是該給我個說法？”

話音未落，殿內(nèi)傳來一聲巨響。

門猛地被推開，胤礽大步走出來，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

他一眼看到她手里空了半截的飯盒，眉頭狠狠一跳。

“誰讓你吃的？”他聲音壓得極低，卻像刀子刮過石板。

“沒人讓?！彼а郏拔易栽?。飯菜從我灶上出去，就得由我兜著。他們不敢吃，我吃?！?/p>

胤礽盯著她看了兩秒，突然伸手，一把奪過飯盒。

他當(dāng)著所有人面，把剩下的半碗湯倒進(jìn)嘴里，一口喝光。

“轟”一聲，碗摔在地上，碎成八瓣。

他盯著那兩個內(nèi)侍，聲音炸開：“孤吃了一年她的飯，從沒拉過肚子！昨兒她給我燉的雞湯，今早我還喝了兩碗粥——現(xiàn)在告訴我，她做的飯能吃死人？”

兩人撲通跪下，抖得像篩糠。

“誰傳的話？誰寫的條？浣衣局那個宮女，病了多久？請沒請?zhí)t(yī)？查沒查病因？一問三不知，就敢退孤的飯？”

“太......太醫(yī)剛回話......”一人顫聲說，“王姑姑是吃了變質(zhì)的醬菜，半夜腹痛，已無大礙......”

“變質(zhì)醬菜？”宋甜冷笑，“御膳房的醬菜，三天一換，舊的燒掉，新的入庫。她吃的哪一壇？報個編號?！?/p>

那人張口結(jié)舌。

胤礽冷哼：“回去告訴宜妃，孤的飯，輪不到她來審。再有下次——我不只摔碗，我拆門?！?/p>

兩人連滾爬出偏殿。

宋甜站在原地，胃里火辣辣地?zé)Ｄ前牒酗?，她吃得比誰都急——她得搶在任何人反應(yīng)過來前，把“毒”吃進(jìn)自己肚里。

她不怕毒，怕的是沒人信。

胤礽轉(zhuǎn)頭看她，眼神沉得嚇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們會退菜？”

“猜的?！彼嗔巳辔福袄罟沽?，總得有人接班。宜妃缺錢，也缺勢，拿我開刀，成本最低。”

“所以你就拿命賭？”

“不是賭?！彼龘u頭，“我舌頭在，食材有沒有問題，一口就知道。真有毒，我不會吃?！?/p>

胤礽盯著她，忽然抬手，指尖在她唇邊擦過，抹下一點油漬。

“下次?！彼曇舻拖氯?，“別喝那么快?！?/p>

她咧嘴一笑：“怕我噎著？”

他沒答，轉(zhuǎn)身回殿。

她轉(zhuǎn)身要走，他又叫住她：“明日午膳，我要酸菜魚?！?/p>

“有酸菜，沒魚?！彼仡^，“庫房魚料今早被人領(lǐng)走二十斤，說是賞阿哥府上，可我查了，沒人簽收?！?/p>

胤礽腳步一頓：“查是誰領(lǐng)的?！?/p>

“已經(jīng)在查了。”她拍了拍懷里那張紙條，“這墨，是宜妃宮里特供的松煙墨。香灰味，是她常燒的安神香。她沒出手，可她的人，手伸得太長?！?/p>

胤礽沒回頭，只留下一句：“查出來，別聲張?！?/p>

她點頭，轉(zhuǎn)身往御膳房走。

剛進(jìn)灶房，就看見幾個廚娘圍在一起，低聲議論。

見她回來，立刻散開。

她也不拆穿，直接下令：“從今天起，每頓飯留樣三份。一份放灶臺邊涼著，一份送太醫(yī)院存檔，一份我親自嘗?！?/p>

沒人應(yīng)聲。

她抄起鍋鏟，在鐵鍋上狠狠敲了三下：“聽到了沒有？”

“聽......聽到了。”有人小聲答。

她走到灶臺前，從懷里摸出一塊炭，蹲下身，在灶臺石沿上刻字。

一刀，一劃，刻得極深。

“菜可退，信不可毀。”

“我宋甜的鍋，只煮真味。”

刻完，她吹掉炭灰，站起身。

宜妃不會只用一張紙條就收手。

她抬頭看了眼灶頂，那里掛著一排新晾的臘肉——昨兒剛腌的，風(fēng)干得正好。

她走過去，摘下一塊，聞了聞。

肉香里，混著一絲極淡的苦味。

“食材共鳴”微微震動。

這塊肉，被人泡過藥水，再掛上去的。

藥性不強(qiáng)，吃多了才會頭暈腹瀉，剛好配得上“飲食不潔”的謠言。

她把臘肉扔進(jìn)鍋里，加水，大火煮沸。

水翻滾起來，一層黑沫浮上表面。

她舀掉浮沫，繼續(xù)煮。

一刻鐘后，她把整塊肉撈出來，切成薄片，擺在案上。

然后，她拿起筷子，夾起一片，放進(jìn)嘴里。

咀嚼兩下，咽下。

她站在灶臺前，等。

等胃里的反應(yīng)，等頭昏，等腹瀉。

十分鐘后，她沒事。

藥量太輕，普通人吃一兩片沒事，連吃三頓才會出問題。

這就是宜妃的算計——不讓你死，只讓你“病”。

病了，太子就不敢再吃你做的飯；

病了，皇上就會撤你的職；

病了，你就會被當(dāng)成“不潔之源”趕出御膳房。

她把剩下的臘肉全倒進(jìn)鍋里，加猛火，煮了整整一個時辰，直到肉爛成渣。

然后她把鍋端到院中，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倒進(jìn)泔水桶。

“以后晾肉，加紗罩?！彼渎曊f，“誰再讓我鍋里出‘不潔’，我就讓他嘴里嘗‘真毒’。”

沒人敢應(yīng)。

她轉(zhuǎn)身回灶房，從柜子里取出一只陶罐，倒出三副藥渣。

這是她昨夜悄悄熬的解毒湯，專防慢性下藥。

她分了三份，一份倒進(jìn)留樣菜里，一份送去太醫(yī)院，一份自己喝下。

胃里的火辣感終于壓下去了些。

她知道，明天，后天，大后天，還會有人送“病”來。

只要她的鍋還燒著，火不滅，飯不涼，

她就能一勺一勺，把那些黑心爛肺的算計，全都燉成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