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來了個賣身葬父的孤女。

全村婦女都抄起鍋鏟去抓自家憐香惜玉的男人，唯有謝琳瑯沒動。

她和相公孟庭安雖家徒四壁，卻一向伉儷情深。

最近她為了給孟庭安湊進(jìn)京趕考的盤纏，連夜給縣長家縫制衣服，感染惡寒，昨夜竟咳出了血。

孟庭安翻出藏在墻縫的錢袋子，紅著眼說：“娘子，錢財乃身外之物，你才是我最重要的瑰寶，我一定要用最貴的藥治好你！”

她怕相公為她耽誤前程，強(qiáng)撐著滾燙的病體追到街上，卻看見孟庭安正停在一身素白的孤女趙洛依面前。

他腳步像被漿糊黏住，掏出懷里繡著并蒂蓮的錢袋。

里面裝著謝琳瑯熬瞎雙眼、十指盡破才換來的血汗錢，竟被他眼睛眨也不眨地全數(shù)傾倒在趙洛依面前。

“謝謝救命恩人，小女子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

趙洛依柔柔弱弱的嗓音響起，激得謝琳瑯的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相公！”謝琳瑯撲上去拽住孟庭安的袖口，喉嚨里泛著腥甜，“那是你進(jìn)京的盤纏...我熬了七個通宵才換來一點(diǎn)，真要全部拱手相讓于她人嗎？”

孟庭安生平第一次對她蹙起眉峰：“琳瑯，趙姑娘的父親尸骨未寒，我們豈能見死不救？”

說著脫下身上唯一完整的棉袍，蓋在了趙姑娘父親冰冷的尸體上。

謝琳瑯怔怔地看著，她不敢相信，她挖空自己身上的好棉絮給孟庭安填成的冬衣，竟然被他如此輕易地送了出去。

而她的冬衣里全是干草，寒風(fēng)吹透單薄的衣衫，謝琳瑯喉嚨里涌上一股腥甜，一口血差點(diǎn)噴出來。

她想起這一個月，白天給縣長夫人縫華服被挑剔進(jìn)程緩慢，夜里就著月光給孟庭安續(xù)棉絮，幾乎熬瞎了眼睛。

咬碎了牙，謝琳瑯也只能把眼淚咽回去，默默松開手。

罷了，就當(dāng)是積德行善。

說不定老天爺看在孟庭安心善的份上，能保佑他今年中個狀元，不辜負(fù)她這些年的付出。

她強(qiáng)撐著回到家，沒敢歇口氣，又拿起針線繼續(xù)縫衣服。

錢沒了，只能再掙，總不能耽誤了相公的前程。

誰知暮色四合時，孟庭安竟領(lǐng)著披麻戴孝的趙洛依踏進(jìn)家門。

他搓著手，一臉為難地開口：“洛依家被土匪搶了，如今舉目無親，以后就住咱們家吧。況且她長得單純可愛，我以后中了狀元，再養(yǎng)一個，也不是難事。”

方才還喊趙姑娘，現(xiàn)在已經(jīng)親切到可以喊洛依了。

謝琳瑯看著眼前惹人憐惜的趙洛依，第一次感覺到危機(jī)。

趙洛依以退為進(jìn)：“要是姐姐不愿意，我還是離開吧，天地之大總有我的容身之地......”

孟庭安急了，一把將一只腳已經(jīng)邁出門檻的趙洛依拽了回來：“家父是我下葬的，我就該對你負(fù)責(zé)。”

謝琳瑯虛弱地開口：“可家里只有一張榻、一床被子......”

話音未落，孟庭安已打斷：“洛依跪了一天冰天雪地，又是清清白白的黃花閨女，讓她睡榻?！彼恼Z氣溫柔卻殘忍，“琳瑯，我們且去豬圈將就?！?/p>

謝琳瑯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為了給孟庭安湊一年的趕考費(fèi)，家里的豬早就賣光了。

豬圈四處漏風(fēng)，連塊完整的草席都沒有。

夫?yàn)槠蘧V，只要能和孟庭安在一起，別說豬圈，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愿意去。

謝琳瑯沒再反駁，默默收拾了點(diǎn)稻草就往豬圈走去，身后的孟庭安卻沒有立即跟上。

她疑惑地回頭去看，就看見趙洛依拉住孟庭安的一只胳膊，嬌怯地問道：“被窩里好冷...孟大哥作為男子漢大丈夫可是純陽之體，能幫我暖一暖嗎？”

孟庭安是讀書人，讀書人最是知書達(dá)理。

他斷然不會同意的。

謝琳瑯攥緊衣角等著孟庭安斷然拒絕，卻聽他溫聲應(yīng)道：“趙姑娘剛喪父，只信得過我。”

“琳瑯，你先去等著，我暖完被窩便來。”

謝琳瑯僵在原地，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愛的正是孟庭安的正直善良，也許只是她自己想多了。

謝琳瑯不敢再細(xì)想，一頭沖出了屋子。

寒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進(jìn)豬圈，謝琳瑯裹著單薄的衣服，咳得幾乎喘不過氣。

她透過窗戶紙的縫隙，看見燭光下，孟庭安先鉆進(jìn)了被窩，緊接著，趙洛依也輕手輕腳地鉆了進(jìn)去。

沒一會兒，蠟燭就被吹滅了。

謝琳瑯在冰冷的豬圈里等了整整一夜，風(fēng)寒越來越重，她咳得撕心裂肺，卻始終沒等來孟庭安的身影。

天快亮?xí)r，一只皇鴿落在了豬圈的欄桿上，腳上系著一封錦書。

謝琳瑯顫抖著打開，上面只有寥寥幾個字：“吾兒，可要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