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咎緩緩直起身，咳嗽聲戛然而止。他目光深沉地看了沈薇薇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你看，麻煩總是會自己找上門。”

然后，他轉(zhuǎn)身，慢吞吞地挪回炕上，重新躺下，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只有那顆嵌在狗頭上的黑色石子，在陽光下閃爍著幽冷的光澤，無聲地訴說著剛才的驚心動魄。

沈薇薇知道，王癩子絕不會善罷甘休。而謝無咎的耐心，似乎在一次次被無故打擾中，逐漸消耗。

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而她試圖曬鹽的念頭，在真正的危險面前，顯得如此渺小而又迫切。

死狗的尸體很快被影衛(wèi)悄無聲息地處理掉，連血跡都未曾留下。破屋再次恢復了表面的平靜，但空氣中彌漫的緊張感卻揮之不去。

王癩子的鎩羽而歸絕不會是終點，反而可能招致更瘋狂的報復。里正那恐懼的眼神背后，藏著的是更深的忌憚和可能的不甘。謝無咎的出手一次比一次凌厲，偽裝也一次比一次敷衍，仿佛某種臨界點正在逼近。

沈薇薇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緊迫感。依靠別人（即便是謝無咎）的庇護終究是空中樓閣，必須盡快擁有自保和自立的能力。而鹽，無論是用于肥料還是作為戰(zhàn)略物資，都是關(guān)鍵中的關(guān)鍵。

是夜，萬籟俱寂。

兩個孩子因白日的驚嚇疲憊睡去，謝無咎也早已“沉睡”，呼吸平穩(wěn)悠長，沈薇薇卻毫無睡意。

她悄無聲息地起身蹲在灶臺旁，借著微弱的月光，摸出那包珍貴的細鹽，又拿出之前收集的硝土、草木灰等物，開始進行更小劑量的配制實驗。她必須找到精鹽促進生長的最根本原因，以及能否用更廉價易得的東西替代。

她全神貫注，小心翼翼地稱量、混合、觀察，試圖找出那奇特效應的規(guī)律。

就在她沉浸其中時，一個低沉而略帶沙啞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在她身后極近處響起：“以此法制出的肥，效能幾何？”

沈薇薇嚇得渾身一僵，手中的陶碗差點脫手！

她猛地回頭，只見謝無咎不知何時竟無聲無息地站在了她身后，披著外衫，目光沉靜地看著她手中的混合物，臉上看不出喜怒。

他離得如此之近，近得她能感受到他身上傳來的、不同于往日病弱的溫熱氣息，以及一種淡淡的、清冽的藥味（或許是靈泉和藥材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

“你......”沈薇薇心臟狂跳，下意識地將手中的東西往身后藏。

“屋后之禾，長勢有異，非尋常肥力所能及?！敝x無咎的語氣平淡無波，仿佛在陳述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你所用之鹽，非凡品。然鹽價高昂，以此肥田，杯水車薪。”

他果然都看到了，而且一針見血地指出了最關(guān)鍵的問題——成本。

沈薇薇定了定神，知道再隱瞞已是徒勞。

她迎上謝無咎的目光，盡量讓聲音保持平靜：“你說得對。但這鹽的效果遠超預期。我在想，是否并非鹽本身，而是其中蘊含的某種......特性能促進生長？若是能找到替代之物，或是找到穩(wěn)定獲取廉價鹽的方法......”

“廉價鹽？”謝無咎微微挑眉，深邃的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興味，“官鹽重稅，私鹽殺頭，何來廉價？”

沈薇薇深吸一口氣，知道這是攤牌和爭取合作的機會。

她壓低聲音，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并非要直接獲取成品鹽。我觀察過附近地形，往東三十里，有一處荒廢的沿海灘涂，地勢平緩，日照充足。若是能引海水筑池，利用日光風力曝曬，或許能得粗鹽。雖雜質(zhì)較多，但若用于肥田，或許足夠。而且......若能成規(guī)模，其利可觀?！?/p>

她簡要描述了曬鹽法的大致原理。這是她前世在沿海地區(qū)考察時學到的知識，雖不精通，但基本流程是知道的。

謝無咎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處，似乎有細微的波瀾涌動。他沒有立刻反駁這聽起來異想天開的方法，而是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月光透過窗欞，灑在他蒼白卻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灘涂之地，非無主之土。即便荒廢，亦屬官產(chǎn)。私自動土，形同叛逆。且曬鹽之法，若易成，早已普及?！?/p>

“正因為難，才無人嘗試，或嘗試失敗?！鄙蜣鞭睜庌q道，眼神灼灼，“我有一些......祖?zhèn)鞯脑E竅，或許能提高成鹽效率和純度。關(guān)鍵在于初期投入和人手，以及......官面上的遮掩?！?/p>

她意有所指地看著謝無咎，以他展現(xiàn)出的能量和“影衛(wèi)”的存在，解決土地和官府麻煩，或許并非不可能。

謝無咎的目光與她對視，仿佛在評估她話語中的真實性和價值，更在評估她這個人。

破屋內(nèi)陷入一種微妙的寂靜，只有兩人清淺的呼吸聲交織。

“你需要什么？”半晌，他忽然問道，語氣聽不出情緒。

沈薇薇心中一凜，知道有門！

她強壓激動，謹慎地回答：“最初需要可靠的人手三五名，聽從指令，負責引水、整修鹽池。需要一些鐵器、木料工具。還需要......那片灘涂至少三個月‘無人打擾’?！?/p>

“人手我有，工具亦可籌措?！敝x無咎淡淡道，“‘無人打擾’......亦可操作?！?/p>

他答應得如此干脆，反而讓沈薇薇有些意外和不安：“你......為何愿意幫我？”

謝無咎的目光再次掃過屋后稻田，緩緩道：“糧為固本之基，鹽乃資財利器。你若真能成事，于我......并非壞事?！?/p>

他的話語依舊保留，卻透露出合作的意向，還有不言而喻的警告：“但若失敗，或走漏消息，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我明白?！鄙蜣鞭编嵵攸c頭。這是一場賭博，賭她的知識能創(chuàng)造價值，賭他的野心需要她的能力。

“此事機密，暫由影一與你聯(lián)絡。所需之物，列單給他?！敝x無咎說完，不再多言，轉(zhuǎn)身重新躺回炕上，閉上了眼睛，仿佛剛才那番關(guān)乎鹽利大計的對話從未發(fā)生過。

沈薇薇站在原地，手心因興奮和緊張而微微出汗。

她的鹽田計劃，竟然就這么初步達成了！

雖然前途未卜，風險巨大，但終究是邁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