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束府，一大早柏園就熱鬧起來，小定只送如意首飾和糕點(diǎn)給女方，林氏對顏氏囑咐完了，送小定的隊伍便浩浩蕩蕩出了門。

束府，梅園。

文茜昨天跟娘頂白了幾句，想她老人家心里肯定不好受，第二天起了個大早，想去蓮花小筑那邊看爹，順便跟娘說幾句好話，算是賠不是。文茜起的早，天才蒙蒙亮就已經(jīng)梳洗穿戴齊整。淡紫色連珠帳掩著，田方還在里面呼呼大睡，想起昨天晚上的光景，文茜還覺得害羞。田方昨天又是半夜回來，說幾個從新疆來的朋友正好跑來這邊做生意，這幾個朋友原來認(rèn)識楊飛，如今束家要跟廣陵成家一起做瓷器生意，成家負(fù)責(zé)工藝，束家負(fù)責(zé)提供制作陶瓷用的泥土，新疆那邊的土質(zhì)最適合，楊飛是具體負(fù)責(zé)這樁買賣的，那幾個從新疆來的朋友到不是新疆人，田方瞅著其中有一個高鼻深目頭發(fā)略微帶黃，說話帶新疆口音，其他幾個都是一口地道的吳儂軟語。原來這些人專做粘土生意，楊飛也是通過別人認(rèn)識的。若不是有這個緣故，田方半夜回來肯定會挨文茜罵，待他說了來龍去脈，文茜就沒有怎么責(zé)罵他，只說，如今二房的人最上老爺?shù)男?，若你能攀上楊飛的交情指不定能東山再起，老爺還會重新讓你在生意上發(fā)揮作用。見妻子這么說，田方正色道，我早就想有番作為，只是前面的事情太令老爺生氣，所以才把他晾著，這一晾就晾了半年，現(xiàn)今早就骨頭癢的什么似的，很想讓老爺看看他已經(jīng)痛改前非真的想在生意上有所作為。文茜說你能這樣我的心也就放下的，田方說我知道你為我吃了不少苦，你盡是個體貼人的妻子，而我每每生事，害得你里外難做人，文茜見田方這么說，覺得他真的說到自己心里去了，也就信了他的話，覺得他終于有上進(jìn)心了。夫妻兩個閑話了半宿，等過了子夜方才睡下。

梅園就在柏園隔壁，二房那邊的響動自然傳得到這邊來，文茜一猜就知道今天準(zhǔn)是二房下小定的日子，他們已經(jīng)選了顏氏做全福太太。這老四的婚事怎么既唐突又匆忙，原先一點(diǎn)行跡都沒有露出來，一下子又說要成親，文茜感覺這里面說不定有古怪。

正當(dāng)文茜準(zhǔn)備去蓮花小筑那邊給娘賠禮道歉的時候，見娘從那邊過來，文茜忙笑著迎上前去。

“娘，你怎么這么早回來？不用伺候爹嗎？”

潘氏見了女兒，早就不氣了，心里還懊悔昨天不該那樣說女兒，此時見了女兒穿戴整齊，像要出門的樣子，問道：

“你這是要去哪兒？現(xiàn)在大概才只有卯正，平時都不見你起這么早的，大太太讓你去鋪?zhàn)永飵兔α?？?/p>

文茜搖了搖頭，笑道：

“不是，女兒昨天沖撞了娘，知道娘這一夜肯定沒有睡踏實(shí)，想去蓮花小筑那邊看看娘，沒想到您老人家自個兒回來了，到省下我跑來跑去的腳力。只是不知道娘今天怎么回來的這么早？是不是忘了什么東西要拿，若忘了東西，只要讓小丫頭們來屋里取就是了，您老人家又何必自己跑來?！?/p>

“我沒有東西要拿，是被老爺支使回來的，一大早老爺就讓人把老四找來，說有話要對他說，老爺年紀(jì)大了，如今一天比一天糊涂，他讓人去叫老四的時候天都還沒有亮呢，就勸他等天亮了再去幫你喊人，天一亮老爺就急著讓人去叫老四過來，父子兩個也不知道要說什么體己話，連我都被支使開了。唉，我在這個家里再這么熬都沒有用，老爺始終把我當(dāng)外人，什么都不肯對我說，連父子兩的對話都不肯讓我知道?！蔽能缫娕耸弦荒樋酀?，忙好言勸慰她。說到派去下小定的是四太太顏氏，潘氏冷道：

“哼，那林氏是不是老背晦了，顏氏一向都不大愛講話，鋸了嘴的葫蘆似的，她做全福太太，也太吭人了?！?/p>

“娘，我們只管看好戲吧，如今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那邊，你看老四的婚事辦得多急促，像有什么隱晦在里面似的，只要我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仔細(xì)瞧著，察言觀色，總有一天會被我們知道其中的端倪，到時候管他什么親戚不親戚，能下刀子就下刀子，不能下刀子咱就明著干，娘，我思量著老覺得我們這個家總有一天要分?！?/p>

“噓——”潘氏急的過去掩文茜的嘴，小聲道：

“老爺最討厭分家，你說這話千萬小心，別讓人聽見，給你使絆子?！?/p>

文茜笑了笑，說：

“這話也只有我們娘兒說說，我再沒有眼色都不會在外面說，您老人家難道還擔(dān)心這個不成?！?/p>

“你知道就好，我還沒吃飯，你來我屋里跟我一起吃吧?！蹦概畠蓴y手朝潘氏屋里走去。

姚府，香樟苑。

前天林氏派管事何有財去姚府說今天一早會來下小定，葛氏天還沒有亮就起來了，直等到辰時三刻才見束家下小定的隊伍過來。

婧姝知道今天是個特別日子，若派來的全福太太想看她，她還得出來相陪，所以穿戴一新，在房里等前廳的消息。婧姝穿一件水紅色絨繡百蝴穿花廣紗窄袖上裳，底下系著翠色流彩飛花曳地百褶裙，頭挽垂鬟分肖髻，戴著珍珠耳墜，嫻雅端莊但又不失嫵媚的妝扮別說別人看了心動，連從小服侍她，看了她十幾年的綿綿都覺得姑娘真是生的太好了。

“你不用做事嗎，兩只眼睛一眨不眨盯著我看，像不認(rèn)識我似的?！辨烘?。

“姑娘，你今天真美?！本d綿贊道。

婧姝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苦笑著說：

“還美呢，我從來沒有穿得這么花哨過，感覺自己都快成一只花蝴蝶了?！?/p>

綿綿笑道：

“水紅配翠綠若是穿在別人身上說不定會顯得土氣，可穿在姑娘身上味道就不一樣了，雖然兩種顏色都是極俗的，但姑娘身就皮膚白皙，身量又高挑，襯著一張小臉兒到別有一番風(fēng)情，難怪束府四少爺會看上姑娘?！?/p>

婧姝被綿綿夸贊美，略顯羞澀的低了下頭，說：

“這丫頭的嘴越來越不知分寸了，連主子都打趣，聽爹說那個人在七夕燈會上看到我的，我卻沒有注意，那天晚上我們還是女扮男裝，以為不會被別人認(rèn)出來，沒想到還是露了馬腳?！?/p>

綿綿抿著嘴兒偷笑，指著掛在窗前的荷花燈，說：

“奴婢見姑娘總是對著那盞燈發(fā)呆，知道姑娘心儀的人定是玲瓏橋上送燈的那位公子，莫非束府四少爺就是他？”

婧姝抬起眼皮看了荷花燈一眼，綿綿不提醒還好，經(jīng)她這么一提醒，她的心就又亂了。女子的婚事自己真是一點(diǎn)都做不得主，若不久之后要嫁的人是他，此生也就知足了。綿綿見婧姝又望著荷花燈發(fā)呆，知道她心目中最愛慕的人就是那位送燈的公子，綿綿雙手合十禱告道：

“但愿姑娘心愿達(dá)成，嫁個有情郎，若是這樣，綿綿下輩子愿意投胎做男人，讓我去領(lǐng)兵打仗戰(zhàn)死沙場?！?/p>

“哎呀，你個口無遮攔的丫頭，不知道在胡沁些什么?！辨烘痪d綿的樣子弄得哭笑不得，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叫風(fēng)兒的小丫鬟進(jìn)來說：

“二太太讓姑娘到前廳去，全福太太要見姑娘?！?/p>

“姑娘，別怕，綿綿陪你一起去，丑媳婦總要見公婆的。”

婧姝又被綿綿弄得哭笑不得，回頭看了她一眼，笑道：

“走吧，話這么多，像連珠炮似的，一年大似一年了，也不知道矜持?！?/p>

主仆兩個說笑著朝前廳走去。

姚府，前廳。

葛氏見全福太太是束府四太太，一個很文雅的婦人，話雖然不多，但都客客氣氣，全沒有大富人家的驕矜。先前的官媒就很上葛氏的心，如今的全福太太就像葛氏的姐妹似的，兩個人才說了一會兒話就覺得很投緣。顏氏見葛氏爽朗友善，覺著親切，原本不太愛說話的顏氏也打開了話匣子，跟葛氏似乎有說不完的話似的，連府上的情況也向葛氏透露了一點(diǎn)。

“太太不知我們家老爺和二太太最疼老四，特別是老爺，老四就是他的心尖子，從小手把手教他，先是讀書寫字，后來到了六歲上送到宗學(xué)里去讀書，先生也喜歡，贊咱們家老四是個神童，到大了老爺又手把手教他做生意。”

見顏氏這么說，葛氏也忍不住夸贊起來自己的寶貝女兒，葛氏笑道：

“我跟四太太有一種一見如故的感覺，覺著就像自個的親姐妹似的，不妨老實(shí)告訴四太太，我們家婧姝也是好的，在這些孩子里頭老爺最喜歡這個女兒，也是有老爺手把手教大的，琴棋書畫無不精通，只是在針線上稍微差了點(diǎn)?！?/p>

顏氏笑道：

“針線上差了點(diǎn)這又有什么，咱們家的衣服鞋襪都是針線上的婆子做的，若嫌做的不好還可以請外頭的縫衣匠人做?！?/p>

就在兩個人說笑的當(dāng)口站在廊下的婆子早就看見婧姝遠(yuǎn)遠(yuǎn)的從那邊過來，忙進(jìn)屋回稟：

“二太太，姑娘來了?！?/p>

“快叫她進(jìn)來?！?/p>

顏氏受林氏之托，特地讓她看一下未來兒媳婦，聽說長得美貌無比，顏氏很想知道到底怎么個美法。不一會兒就聽見門口傳來腳步聲，沈槐家的笑著迎了出去：

“姑娘快進(jìn)屋?！?/p>

婧姝略顯緊張，她不是怕見生人，而是要見的那個人身份特殊，來叫她的小丫鬟風(fēng)兒悄悄對她說，全福太太是束府四太太。

“姑娘來了?！?/p>

沈槐家的話音剛落，顏氏只見一道纖弱的麗影在眼前一晃，待定睛看去，顏氏有一種倒吸一口冷氣的感覺，禁不住在心里驚呼，端的好一個絕塵佳人，竟比老爺房里的四美圖還要美。

“婧姝，來，這位是四娘，太太不會怪我讓婧姝如此稱呼你吧？”葛氏因?yàn)橛X得和顏氏投緣，干脆直接讓婧姝叫她四娘。

“四娘?！辨烘χ辛艘宦?。

“誒，誒，好，真好，跟咱們家老四簡直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鳖伿闲Φ?。連她帶來的婆子也笑著說：

“未來四少奶奶的模樣配咱們家四爺真乃一對璧人?！?/p>

葛氏聽了這話自然開心，顏氏因?yàn)橄矚g婧姝嫻雅的性格，上來拉著她的手又細(xì)細(xì)的看了會兒，真是越看越喜歡。

“好個姑娘，我回去后一定對你的未來婆婆說，你造化了，攤上這么個天仙似的兒媳婦，別說那模樣萬里挑一，我瞧著姑娘的性子也溫和，聽你娘說你還會棋琴書畫，咱們家老四也愛這些個，到時候你們兩夫妻就算有了共同的愛好了?！?/p>

婧姝被顏氏的話說的臉微微泛紅，底下的婆子湊趣道：

“這就是所謂的夫唱婦隨?！闭f的一窩子人都笑了，氣氛顯得很溫馨。

“四太太過獎了，婧姝是個笨的，恐怕將來公婆會嫌棄?！?/p>

顏氏見婧姝非但端的好模樣，人又這般謙虛，更加疼愛起來，只拉著婧姝的手呵呵笑道：

“姑娘過謙了，咱們家老四能娶到你真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

大伙又說笑了一回，顏氏把拿來的如意首飾并糕點(diǎn)命人呈上來，到底是大富之家出手如此闊綽，下小定的聘禮就差不多堆了一屋子，葛氏見了喜歡的什么似的。顏氏臨走前和葛氏商議下大定的日子，商議完了葛氏攜著顏氏的手一直送到門口，連沈槐家的見了這副情景也不禁感慨：

“夫人竟和四太太成了八拜之交。”

綿綿聽了，道：

“她們這叫做義結(jié)金蘭，八拜之交用在男人身上還差不多?！?/p>

沈槐家的笑道：

“就你這丫頭鬼點(diǎn)子多，什么男人女人，姑娘學(xué)問好，跟著姑娘到變成師爺了?！?/p>

兩個人的對話婧姝一句都沒有聽見，她還在想剛才顏氏的話，顏氏說他們家四少爺也愛琴棋書畫，如此看來將來要嫁的人還是一個雅士。婧姝這些天來懸著的心算是安了。

束府，柏園。

星遙在房里埋怨：

“爹也真是的，明明知道我快要成親了，還讓我金陵?！?/p>

冰玉笑道：

“四爺還說呢，老爺還不是為了你好，金陵那邊的莊子是老太太送給爺?shù)?，老爺讓你把荒地賣了，順便安置一下那邊的人，三爺是個做事妥當(dāng)?shù)?，又會打理生意，四爺跟了他可以多學(xué)點(diǎn)東西，到撿了一個現(xiàn)成的老師。老爺是疼四爺?shù)模蛉艘彩翘鬯臓數(shù)?，如今四爺也快娶親了，我又要說句不好的話，等娶了親爺該靜下心來好好做一番事業(yè)，若爺想考功名就該把書找出來好好讀一遍，若爺不想考功名就該把心思放在生意上。老爺早就把生意交給你們兄弟了，饒是這樣也不是保大全的，正所謂師傅領(lǐng)進(jìn)門修行靠個人，爺也該學(xué)學(xué)三爺，多在生意上用心才是?！?/p>

星遙見冰玉婆婆媽媽嘮叨了這么多，感覺這個丫頭的口氣越來越像娘，心里卻一點(diǎn)沒有惱冰玉多嘴的意思，知道她是為了自己好。

“你的話我記住了，我竟和你想一塊去了，成婚之后定會在生意上用心，你不用再牽掛。幫我把那塊玉佩找出來，我有用?！?/p>

冰玉不解的看著星遙，道：

“什么玉佩？爺說出玉佩的款兒來，我也好找?！?/p>

“就是那塊美人鬢的墨玉。”

冰玉見他要的是這塊玉，笑道：

“放在柜子里呢，你是現(xiàn)要嗎？若不急著要，我明天再找，恐怕放在上面，得借了太太房里的梯子爬上去才拿得到?！?/p>

“我也不是現(xiàn)要，等明天我去了金陵你替我找出來，把它送到姚府，這是我給婧姝的，你幫我想辦法送去?！毙沁b道。

“這，這怎么送呀？赤眉白眼的，況且你們還沒有成親呢？莽撞送東西給人家，不是顯得——”

“顯得不尊重是嗎？”星遙接過冰玉的話頭，調(diào)皮的笑了笑，道：

“只不過送一塊玉佩給人家，又不是什么大事，若說尊重不尊重，那早就不尊重了，我和婧姝早已見過面，不是說男女成婚以前不能互相見面嗎，否則也是不尊重。你只悄悄的送過去就行了，如果覺得想找個幫手就讓朦朧陪你一起去，她跟你最好，嘴又緊，不會帶出幌子來?！?/p>

“我的小爺啊，都已經(jīng)下了下定了，等下了大定最多過幾天就能成婚，連這點(diǎn)時間你都不能等嗎？待把她娶進(jìn)了門再把玉佩交給她，饒是把你的家當(dāng)全部交給她也使得，只是這送玉的事實(shí)在太唐突，那是對人家姑娘不好，爺難道忘了那邊幾個主削尖了腦袋都在打探未來四少奶奶的人品模樣嗎？好好的何必落人話柄?！北裾f的沒錯，男女私下傳授信物有違禮教，說出去對女方很不利。

星遙見冰玉這么說，像是生氣了，走到里間鞋也不脫便躺在床上，嗡聲道：

“你不想送就算了，我自個送去?！?/p>

“千萬不可?！北窦钡?。

星遙搶白冰玉：

“叫你去送你不肯，這就罷了，如今我自個去送，你又說不可，禮教禮教，你們這些人眼里除了禮教還是禮教，做人為什么不自在些，這樣對己對人都有好處，何苦讓禮教綁住了手腳，我看這禮教就是鐐銬、就是吃人的猛虎，我才不信這一套呢，只有你們這起子人才會信。我和婧姝清清白白，并沒有做出那有違禮教之事，只想送一樣我喜歡的東西給人家，算是表明我對她的一片愛慕之意，這難道也不行嗎？”

在冰玉眼里他們家這位爺有點(diǎn)與眾不同，照太太的話說遙兒什么都好，就是太自由散漫。冰玉嘆了口氣道：

“反正我也說不過你，上次你也這么來著，被你的姐姐說了幾句，你還說人家木魚腦子老頑固呢，罷了，玉我會替你送，不過我剛才叮囑你的話你也要放在心上，若你真改了，把聰明勁全部用在生意上，那才使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