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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一百二十片河豚魚片分給五張桌子,每張桌子上才區(qū)區(qū)二十四片,從數(shù)量上看,實在很難讓人吃得過癮。
但若只是品嘗,每桌最多不過十二人,一人兩片手心大小的魚肉也足以品出其中滋味。
可如此美物,又有誰不希望多吃幾口,雖說以在座的身份,平時一人吃個一條兩條的能力也是有的,但這種場合,哪位多吃一口,哪位少吃一口都顯得與地位高低相關。
所以此時大家在這道菜上桌前,都盯住碗筷,靜觀其他人反應。
婢女將河豚肉盛入盤中,用各色蔬菜細絲點綴上桌,桌邊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嘆。
每桌的盤內(nèi)都盛有一百零八片魚肉,此外還有春初才能吃到的蔞蒿、水芹、馬蘭頭碎,清香怡人,春意撲鼻。
料理臺旁的韓道濟洗凈刀具,用干布擦拭,似笑非笑看向何汀,何汀舉起手中酒杯,向他示意。
何汀喝下手中這杯酒,徐徐站起,中廳眾人目光都移向她。
“今日韓卿為主,我為賓,本不應喧賓奪主,可方才韓卿切割河鲀的刀法實在奪目。”她說了一句不痛不癢又令人匪夷所思的話。
“即是獻藝,點到為止即足,作為盤內(nèi)精華放于中心,而外圍佐上我家小弟何貴傍晚方才備好之配魚,一起食用最佳?!?/p>
說完正要坐下,有人問,“何大小姐所謂配魚,為何魚???”
何汀一臉理所當然會被提問的表情,很少見地媚笑一下,賣了個關子,“方公公一嘗便知?!?/p>
伊士堯完全不明白剛才從分割河豚后到剛才這番對話有什么意義,也很好奇為什么要在韓道濟夜宴的重要時刻提到何貴。
不過此時除了他自己,沒人在意發(fā)生了什么,都甩開顧慮,紛紛拿起筷子。
何汀抓準時機,往他手里塞了一張紙,低聲而強硬地說,“站起來!照著念!”
伊士堯噌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瞥了一眼紙條,開口道,“諸位且聽晚輩一言,此菜名為‘旋湖鯽食(懸壺濟世)’......”自己剛說出菜名,不可思議地看了一眼家姐,何汀自顧自地抿著酒,口型仿佛是個“說”字。
他只好繼續(xù),“此菜為菜底藥膳,無藥卻勝藥,取暖房培育之春菜,佐冬時令河豚,配玄武湖鯽魚?!币潦繄蛳肫鹱约褐形绮藕冗^這魚的魚湯,晚上竟然要朗誦出來,不可思議。
末了還有一句,“諸公請先以鯽魚生片包裹春菜,以各人胃口食下數(shù)卷之后,再使醬料蘸食河鲀(看到這個字的時候,他在想怎么和一貫以為的‘豚’字不一樣)?!?/p>
說完,中廳眾人都不言語,空氣里全是爽脆春菜和滋潤魚肉的咀嚼聲,他自己也吃下兩卷,感覺心里有什么東西在萌動,呼之欲出。
眾人之中已經(jīng)有人吃下第一片河豚肉,咽如喉中后,臉上露出無比滿足的表情,以至于不再顧及第二片河豚的歸屬。
陸續(xù)有人做出相同反應,伊士堯這桌除了自己和汀大姐,都露出沉醉和迷離的表情。
而何汀則帶著淡定的“計劃通”臉色,挑了兩勺春菜,簡單吃了一口。
伊士堯不信邪,夾起一片河豚肉,在醬汁上點了點,送入嘴中。
還活在現(xiàn)代時,伊士堯也吃過幾回河豚,但現(xiàn)在這一口河豚和以往任何一口都不同,光是帶著醬汁咬斷河豚肉彈牙的纖維,好像在喝一口開胃的濃湯。直至咽下最后一絲嚼碎的纖維,一種濃湯喝完,看著空碗回味無窮地打飽嗝的感覺從胃里升起。
眾人帶著類似的感覺看向桌子中央仍盛有河豚魚的盤子,卻已不再為這道美食搶著動筷,反倒謙讓起來。
在謙讓河豚肉與交杯換盞之間,料理臺面的一塊石板被韓宅家丁移開,露出手掌深度、橢圓球形的凹槽,似一口大湯鍋,而料理臺底部竟然是一個小型的柴火灶。
韓道濟從院里的角落抱來一捆木材,“做這第二道湯,需用此木?!?/p>
由于第一道菜的驚艷表現(xiàn),眾人對這第二道更加好奇,有人忍不住詢問此為何木。
“此為榆木......榆木腦袋的榆木。”韓道濟趁機開了個玩笑,這時有人質(zhì)疑。
“榆木堅硬,本是制作家具的好材料,拿來當木材豈不大材小用?!?/p>
“怎可言大材小用,榆木堅硬卻耐燒,這道河豚湯燉灘羊排正需要循序漸進的火候。”韓道濟見沒人理會剛才的笑話,也板著臉準備起來。
一把斬骨刀在六尺之軀的韓道濟面前就像是普通的西餐料理刀,他手起刀落,將半扇帶皮羊排斬下從去頭整羊上斬下,按肋骨切割成條。
又支起一口油鍋,將之前剝下切好的河豚皮小條纏在羊排上,裹上各種香辛料和面粉,靜置片刻依次往油鍋中投入,炸至半熟撈起。
接著將斬好的豬骨和山雞塊、整只腌臘麂子腿用冷水煮沸,撇去血沫,撈出洗凈之后,水中放入蔥姜、各式香料一起煮開,再放河豚骨架,倒入整壇陳年黃酒,加蓋燜煮。
香氣蒸騰,料理臺四周水汽彌漫,韓道濟守著那小型柴火灶,不斷調(diào)整榆木的位置。
這會兒,席間添了許多過場菜——之所以叫過場,是因為有了河豚三菜,大家的關注點不太容易轉移到其它菜上。
伊士堯趁這間隙,又悄悄問了一次之前的問題,“汀大姐,什么是西施乳?”
何汀面露難色,只說等韓卿料理時自然就知道。
伊士堯沒能問來答案,只好悻悻地與身旁幾位賓客喝起了酒。
這第二道河豚湯燉灘羊排要花去相當時間,席上餐盤換了又換,過場菜都快要見底。
一部分人都覺得已酒足飯飽,已經(jīng)在要茶漱口,準備離席;另一部分人察覺入夜多時,正安排隨從添加衣物,更是向韓宅家丁要來了火盆。
還有一部分人則圍在韓道濟周圍,一起等候第二道菜。
何汀、伊士堯和這些人都不同,他倆跑去車里拿上幾支簡易煙火,就在中廳一旁的小院,邊聊天,邊放煙火。
一支手生花捏在手里還沒燃盡,中廳先是傳來一陣濃香,然后是幾人的異口同聲。
“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