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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長夜漫漫,我躺在床上,始終睡不安穩(wěn)。
夢里,晏塵月跪在蒲團上,虔誠地誦讀著佛經(jīng),佛像上的熠熠金光灑在她的僧袍上,像一件神圣的袈裟。
“佛說有三皈依,我這里卻有四皈依,你想不想聽?”
我看見年少的自己站在晏塵月身邊,臉上滿是笑意,語氣里帶著幾分調(diào)皮。
“愿聞其詳。”晏塵月的聲音在夢里依舊清冷。
“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我頓了頓,故意賣了個關子。
然后,我湊近她,輕聲說:“皈依長淵皇子?!?/p>
晏塵月耳根微微泛紅,她轉(zhuǎn)過頭,不去理我這無稽之談。
我不在意她的冷淡,索性跪坐在她身邊的蒲團上。
“方丈說,你一生都要待在佛寺里,難道你就不想還俗,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嗎?我娶你,這樣你就能離開寺廟了?!?/p>
晏塵月聽慣了我這般直白的愛意,敲木魚的手沒有絲毫停頓。
“小尼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天下安定,百姓幸福,還有施主你能平安喜樂,萬事順遂。”
那時的我,滿心歡喜,天真地以為她這話里藏著對我的幾分心動。
為了這一瞬的“心動”,我付出了整整十年。
從八歲到十八歲,我不是不知道晏塵月喜歡謝乘翊,可喜歡她這件事,早已成了我的習慣。
我怕一旦放手,自己就會再次跌進無盡的深淵里,再也爬不出來。
當父皇下旨,把晏塵月賜婚給我的時候,我欣喜若狂,以為自己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
可直到我看見她跪在宮門外三天三夜,只為求父皇收回旨意,看見她眼底對我那毫不掩飾的厭惡時,我才后知后覺地明白——晏塵月對我的那點好,不過是對我這可憐人的憐憫罷了。
在她眼里,我和蕓蕓眾生沒什么區(qū)別,甚至比旁人更惹她生厭。
我從夢中驚醒時,天剛蒙蒙亮。
侍從焦急地在門外催促:“皇子快起,今日該進宮回門了,國師已經(jīng)在府外等了許久?!?/p>
我拭去額角的冷汗,匆忙起身,掌心還未愈合的傷口因為動作太大再次崩裂,錦被上洇開點點紅梅般的血跡。
進宮的路上,晏塵月策馬跟在馬車旁,偌大的車廂里,只有我一個人,氣氛沉悶得讓人窒息。
馬車行到宮門時,終于打破了這份靜默。
我剛走下馬車,昨夜那道陌生的聲音就又響了起來:“據(jù)史冊記載,長淵皇子與國師回門這天,皇子是獨自進宮的?!?/p>
和上次不同,這次又多了一道稚嫩卻惡毒的聲線,像是有兩個人在我耳邊對話。
“可史書上說國師一向遵循禮法,怎么會做出這種失禮的事?”
“西夏圣男夜觀星象,說有禍事將近,結(jié)果遭到星象反噬,吐血不止,危在旦夕,國師聽到消息,就匆忙趕過去了?!?/p>
我不信這話,只當是自己精神恍惚,出現(xiàn)了幻覺。
可下一秒,馬車外的侍從就來稟報:“女駙馬有要事處理,已經(jīng)策馬離開了,請皇子先行進宮?!?/p>
大雪紛紛揚揚地落下,落在我掌心,轉(zhuǎn)瞬就化成了冰涼的雪水。
寒意順著指尖滲進肌膚里,凍得我渾身發(fā)冷,連骨頭縫里都透著寒氣。
恍惚間,我好像看見晏塵月跪在菩提樹下,對著佛祖虔誠地叩拜,懇請佛祖允許她還俗。
“我此生,只愿為乘翊一人還俗,若是不能嫁給他,我寧愿常伴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她那鄭重的誓言,仿佛還在我耳邊回響。
我清楚地知道,對晏塵月而言,圣男謝乘翊是她此生唯一的摯愛。
她從不許任何人觸碰師尊的遺物,卻會親手捧到謝乘翊面前,耐心地跟他講佛法;她本該恪守寺規(guī),不得離寺半步,卻會偷偷跑出寺廟,只為在人群中看謝乘翊一眼;她曾在佛前立誓,要一生侍奉佛祖,卻愿意為了謝乘翊打破誓言,選擇還俗。
甚至,她還會私藏謝乘翊的畫像,在無人的禪房里,偷偷壓抑著對他的思念。
為了謝乘翊,晏塵月破例、破戒、打破了自己堅守多年的規(guī)矩。
而我,不過是那個破壞她與心上人長相廝守的惡人。
進了宮,我按照慣例,跪完了九百九十九級臺階。
我的雙膝跪得青紫,融化的雪水把衣袍洇開大片水漬,可我卻像是沒感覺到一樣,麻木地站著。
我是廢后留下的孽種,自幼就被萬人踐踏,皇后磋磨我,早已是家常便飯,我早就習慣了。
我木然地俯首參拜:“皇后娘娘萬福金安?!?/p>
皇后看著我這張與廢后幾乎一模一樣的臉,眼底閃過不加掩飾的厭惡。
“你屢教不改,先是辜負皇帝和本宮的心意,后又欺瞞尊長,今日便賞你九十九巴掌,也好讓你長長記性,以儆效尤!”
皇后話音剛落,旁邊的嬤嬤就左右開弓,響亮的巴掌聲一次次落在我臉上。
與其說我是西夏皇子,不如說我是個任人打罵的賤奴。
“留著你有什么用!你母親那點勾人的本事,你半分都沒學到,連一晚上都沒讓國師碰你,還有臉來給我請安!”
臉頰傳來火辣辣的疼痛,我的聲線忍不住顫抖:“國師昨夜醉酒,所以未能圓房,這并非我的過錯?!?/p>
“還敢狡辯!繼續(xù)打!”
皇子府里遍布皇后的眼線,她不可能不知道我昨夜獨守空房。
可她就是想磋磨我,就是想看我這張讓她生厭的臉,被狠狠地踩進泥里。
就在這時,一道清凌凌的聲線響起:“母后。”
我抬頭,看見謝乘翊穿著一襲白衣走進殿內(nèi),而他身后,跟著為他撐傘的晏塵月。
嬤嬤的巴掌還在一下下扇在我臉上,聲音響亮,可晏塵月卻像是沒聽見一樣,徑直從我的身邊走過,連半分眼神都沒施舍給我。
“你母親最會做櫻桃酪,你現(xiàn)在去做一份,給圣男嘗嘗,也算是將功補過了?!被屎箢U指氣使地對我下令。
“櫻桃酪”這三個字,瞬間勾起了我的回憶。
“長淵,別哭了,吃了櫻桃酪就不哭了。你父皇是九五之尊,你當眾駁了他的臉面,本就是你的不對。”母親曾溫柔地哄著我。
“可父皇明明說過,要一生一世對母親好,現(xiàn)在卻要封別的女人為后,是父皇先不守承諾的!我不過是頂了一句嘴,他就把母親打入冷宮,還罰我跪三天三夜!”那時的我,滿心委屈地反駁。
我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過往。
若不是我這“天煞孤星”的命格,若不是我當初頂嘴,母親也不會被逼入絕境。
是我,連累了母親。
就在我失神的時候,嬤嬤突然往我腰間狠狠一掐:“發(fā)什么愣!怎么還沒去做!”
我手忙腳亂地做好櫻桃酪,轉(zhuǎn)身時卻沒拿穩(wěn),盤子摔在地上,櫻桃酪撒了一地,我的手掌被碎裂的瓷片劃破,鮮血滴落在潔白的瓷片上,蜿蜒出一道道殷紅的血跡。
“真是晦氣!這么點小事都做不好!你怎么配跟圣男相提并論,又怎么有臉娶國師大人!”皇后尖刻的聲音響起。
殿里的人對此早已見怪不怪,仿佛我受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櫻桃酪很快被重新端了上來,只有我還愣在原地,雙頰高高腫起,指尖還在滲血,狼狽得與這華麗的宮殿格格不入。
“圣男觀測星象有功,想要什么賞賜,盡管跟本宮說?!被屎罂聪蛑x乘翊,語氣里滿是寵溺。
謝乘翊“撲通”一聲跪下,語氣堅定:“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兒臣想與有情人終成眷屬?!?/p>
皇后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
她之所以一直留著我,不僅是因為父皇想借我牽制晏塵月,更因為她不愿讓自己的兒子娶一個早已被皇權(quán)排斥的人。
她原以為,等晏塵月成了我的妻子,謝乘翊就會打消念頭,卻沒想到,他對晏塵月的癡情,竟到了這種地步。
“兒臣不求金銀珠寶,也不求天家富貴,只求能娶國師為妻,哪怕是為奴為婢,兒臣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