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的嗓子像是被砂紙磨過，尖著調(diào)兒從御膳房門口一路喊進(jìn)來：“宋氏！皇上口諭，即刻乾清宮西暖閣候見！”

宋甜正把一勺熱油澆在辣條上，油星子“噼啪”炸開，她手一抖，鍋鏟差點(diǎn)飛出去。

她沒抬頭，也沒慌，只是把火撤了，鍋鏟往灶臺(tái)上一靠，順手抹了把額前亂糟糟的碎發(fā)。袖口那塊油漬已經(jīng)干了，硬邦邦地貼在手腕上，像塊老疤。

“知道了?！彼龖?yīng)了一聲，嗓門不大，卻穩(wěn)。

小宮女們?nèi)┰谠兀壑樽佣伎斓沙鰜?。誰不知道乾清宮西暖閣是皇上用膳、見心腹大臣的地方？一個(gè)燒火丫頭，連品級(jí)都沒有，說召就召？

宋甜低頭看了看自己——青布衫上全是灰點(diǎn)子，鞋幫子還沾著灶灰，頭發(fā)亂得像被雞刨過。她沒去換衣裳，也沒梳頭，只拿冷水沖了下手，從懷里摸出那只銀鐲子，套上手腕。

冰涼的鐲子貼上皮膚，她呼了口氣。

前世她在米其林評(píng)審團(tuán)面前端上最后一道菜時(shí)，也是這么個(gè)動(dòng)作。那會(huì)兒穿的是高定廚師服，戴白手套，全場(chǎng)安靜得能聽見針掉地?，F(xiàn)在倒好，一身破布，腳踩爛鞋，去給皇帝做飯。

可不都是做飯么？

她拍拍圍裙，拎起鍋鏟就往外走。

李公公在門口等著，瞇眼打量她這身行頭，鼻孔里哼出一聲：“皇上要是嫌你腌臜，砍的可不是我的腦袋?！?/p>

“那您放心，”宋甜咧嘴一笑，“我這人臟是臟點(diǎn)，飯不臟?！?/p>

李公公被她噎得翻白眼，甩袖子頭前帶路。

乾清宮西暖閣靜得嚇人。太監(jiān)宮女垂手立著，連呼吸都?jí)褐??？滴踝陂缴希掷锓圩?，眼皮都沒抬。

宋甜進(jìn)門就跪下，額頭觸地。

“奴婢宋氏，叩見皇上?！?/p>

“起來吧?！笨滴趼曇舨桓?，也不冷，像冬天曬太陽的屋檐，“聽說你給老二做了些......辣條？”

她一愣，抬頭飛快掃了一眼。

康熙正看著她，眼角有點(diǎn)笑紋，不像生氣。

“回皇上，是炸的粗食，圖個(gè)香口?！?/p>

“他昨兒袖子上那油，就是你這兒蹭的？”

“......是。”

康熙沒再問，只擺擺手：“朕餓了。你給朕做頓家常飯?！?/p>

滿屋子人眼皮都跳了下。

御膳房的規(guī)矩，沒旨意誰敢動(dòng)灶？更別說在這乾清宮里開火?？苫噬线@話，又不像開玩笑。

宋甜跪著，沒求食材，沒要廚具，只問：“皇上，您心里的家常飯，是什么樣？”

康熙抬眼，終于正眼看她了。

“不是山珍海味，也不是御膳排場(chǎng)?！彼f，“就是小時(shí)候，餓了，有人給你端上來，熱乎的，能填肚子的?！?/p>

宋甜懂了。

她低頭，嗓音平平的：“奴婢能借個(gè)爐子嗎？小的就行?！?/p>

康熙點(diǎn)頭，指了指角落的小銅爐。

她起身，走到爐前，從懷里掏出個(gè)小布包，打開——是半碗米，早煮熟了，晾著。她又從袖袋里摸出一小塊臘油渣，油紙包著，都捂熱了。

“米是昨天剩的。”她邊說邊往爐上坐鍋，“熱一遍，得用豬油炒一下，才不坨?！?/p>

她把油渣扔進(jìn)鍋，油星子“滋啦”一聲爆開，香氣瞬間炸滿屋子。

有人吸了口氣。

她把米飯倒進(jìn)去，用鍋鏟壓著翻炒，米粒裹上油，一粒是一粒，亮晶晶的。炒到七八分熱，加點(diǎn)鹽，再燜上蓋子，讓油香鉆進(jìn)每一粒米里。

菜更簡(jiǎn)單。她從布包里拿出兩片青菜，井水沖干凈，焯水三十秒，撈出控干。豆腐是早上新點(diǎn)的，她用手掰成小塊，淋了一勺淡醬。

最后，把飯盛進(jìn)粗瓷碗，菜擺在邊上，再把那點(diǎn)炸得焦脆的油渣碎，撒在飯上。

她端著碗，走過去，跪下，雙手捧上。

“皇上，飯好了?！?/p>

康熙沒讓太監(jiān)接，自己伸手拿了。

他舀了一勺，送進(jìn)嘴里。

嚼了兩下，停了。

屋里沒人說話。

他又舀了一勺，慢慢吃。動(dòng)作很輕，像怕驚了什么。

吃到第三勺時(shí)，他忽然頓住。

低頭看著碗，喉頭動(dòng)了動(dòng)。

一滴水，砸進(jìn)飯里。

他沒擦，也沒抬頭，只低聲說：“這味道......像額娘?！?/p>

沒人敢應(yīng)。

他聲音更低了：“她總說，餓久了的人，最怕清湯寡水。得有點(diǎn)油星子，心才落得下來。”

他抬眼，第一次認(rèn)真看宋甜：“你從哪兒學(xué)的？”

“沒人教?！彼龘u頭，“就是覺得，餓的人，最想吃的不是菜，是飯香。油一炸，飯焦了，有人等你回來吃飯的那種香?！?/p>

康熙盯著她看了好幾秒，忽然笑了。

“升你為九品典座，專掌太子膳食?！?/p>

屋里“嗡”地一聲。

李公公臉都綠了。九品典座，那是御膳房正式官職！多少人熬幾十年都撈不著，她一個(gè)燒火丫頭，一碗豬油拌飯就上去了？

宋甜沒謝恩，也沒激動(dòng)，只問：“那這飯......皇上還餓嗎？”

康熙看著碗，把最后一口飯吃完，連油渣都嚼了。

“不餓了?！?/p>

她這才叩首：“謝皇上。”

出來時(shí)，太陽正高。

小宮女們圍上來，嘰嘰喳喳：“宋姑姑！您現(xiàn)在是官身了！能住南邊那排屋子了！”

“李公公說讓您今晚就搬，燒火房臟，配不上您這身份！”

宋甜沒應(yīng)，扛著鍋鏟往回走。

燒火房門口，那竹亭還在，灶臺(tái)邊油漬斑斑，她前天包的辣條還塞在灶底，用油紙裹著，沒動(dòng)。

她推門進(jìn)屋，把鍋鏟掛上墻，坐到小板凳上。

不一會(huì)兒，李公公跟進(jìn)來，抱著冊(cè)子，一臉得意：“宋典座，這是您的新腰牌，從今往后，您歸膳司管，燒火房您得騰出來，給新來的丫頭住?！?/p>

宋甜接過腰牌，銅的，沉甸甸的，刻著“九品典座宋氏”。

她翻來去看了一圈，揣進(jìn)懷里。

“我不搬?！?/p>

李公公一愣：“你說什么？”

“我說，我不搬。”她抬頭，“住這兒方便。太子要是半夜餓了，我能翻墻送飯?；噬弦悄奶煜氤载i油拌飯，我也能現(xiàn)炒?！?/p>

李公公氣笑了：“你當(dāng)這是市井飯攤？皇上金口玉言，還能半夜點(diǎn)你做飯？”

“那您說，太子爺昨兒朝堂上認(rèn)的那碗辣條，是誰做的？”

李公公噎住。

她扛著鍋鏟，往御膳房走。

剛拐過墻角，就聽見身后有人喊：“宋典座！皇上口諭——明日早膳，還要那碗飯！